沈硯的電腦屏幕亮了整夜。那張泛黃的合影被放大到像素模糊,七個孩子的臉在藍光裡扭曲變形,像浸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他用鼠標一點點拖動畫麵,試圖從那些模糊的輪廓裡找出被時光掩埋的線索。
“放大,再放大。”他對著屏幕喃喃自語,指尖在觸控板上用力按壓。照片右上角的角落原本是片模糊的陰影,此刻逐漸顯露出半個瘦小的身影——那是個被擠在槐樹樹乾後的男孩,隻露出小半張臉和一截細瘦的手腕。
沈硯的呼吸猛地頓住。
男孩的手腕上纏著根紅繩,顏色褪得發淺,卻在昏暗的畫麵裡異常醒目。那紅繩的編織紋路,和陸時證物袋裡那根、和照片上陸明手腕上那根,一模一樣。
他調高調色對比度,男孩的臉終於清晰了些。眉骨很高,眼窩深陷,明明是七八歲的年紀,眼神卻像結了冰的湖麵,冷得發沉。沈硯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心臟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這眼神,他在哪裡見過。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陸時的電話。沈硯按下接聽鍵,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你那邊有進展?”
“查到了‘辰’的來曆。”陸時的聲音壓得很低,背景裡能聽到警局走廊的腳步聲,“晨星孤兒院的孩子,大多沒有正式名字,趙靜習慣用單字給他們取名,‘辰’是最常用的,取‘晨星’之意。但檔案裡有個特例——”
他頓了頓,似乎在翻找文件:“2010年失蹤的三個孩子裡,第三個被塗掉名字的,根據當時派出所的報案記錄副本,原名叫林辰。”
林辰。
這兩個字像冰錐砸進沈硯的腦子裡。他猛地看向屏幕上那個戴紅繩的男孩,鼠標指針恰好停在那雙冰冷的眼睛上。
“你說什麼?”沈硯的指尖開始發麻,“再說一遍,他叫什麼?”
“林辰,森林的林,星辰的辰。”陸時重複道,“張野的檔案裡有一頁被撕毀的體檢記錄,殘存的字跡裡能辨認出‘林辰’和‘過敏史’,旁邊標著桂花——這和趙靜說的‘辰喜歡吃桂花糕’對得上。”
沈硯的視線掃過照片前排那個攥著硬幣的小男孩,又猛地切回角落裡的紅繩男孩。兩個孩子,兩種眼神,卻被同一個名字纏繞。不對,哪裡不對。
“照片上有兩個男孩符合特征。”沈硯把手機夾在肩膀上,調出照片的分屏對比,“前排那個手裡有硬幣,符合‘辰’的標記;但角落裡這個戴紅繩的,眼神……”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隻覺得那眼神像潛伏在暗處的蛇,即使隔著十年光陰,依然能感受到那種陰冷的注視。
“紅繩?”陸時的聲音陡然拔高,“什麼樣的紅繩?”
“和你哥手腕上那根一樣,編織紋路都沒差。”沈硯放大紅繩的細節,“趙靜說陸明總護著辰,也許他們倆關係很近?”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接著是陸時壓抑的喘息:“我找到當年礦場附近的居民證詞了。有個放羊的老頭說,2010年秋天總看到兩個男孩在礦洞附近轉悠,大的那個總牽著小的,小的手腕上綁著紅繩,說話聲音很輕,像個女孩。”
沈硯的心臟狂跳起來。紅繩,礦洞,兩個男孩……這和照片上的畫麵完美重合。
“那個心理醫生。”沈硯突然開口,聲音發顫,“我前幾天去精神病院打聽趙靜的情況,碰到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說是來做誌願服務的心理醫生。他站在走廊儘頭看我,眼神……和照片上這個紅繩男孩一模一樣。”
陸時那邊沉默了片刻,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把照片發我,現在就發。”
沈硯手忙腳亂地傳輸文件,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紅繩男孩。記憶裡那個心理醫生的臉逐漸清晰: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手腕,左手手腕上似乎確實有圈淺色的痕跡,像是長期戴過什麼東西留下的。當時他隻當是手表印,現在想來……
“收到了。”陸時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讓技術科做麵部比對,雖然像素太低,但也許能找到吻合點。對了,那個心理醫生叫什麼?”
“不知道。”沈硯搖頭,突然想起什麼,“但他胸牌上的名字牌是臨時的,好像寫著‘林’什麼……當時光線太暗沒看清。”
林。
這個字像重錘敲在兩人心上。
沈硯起身去倒冷水,路過鏡子時瞥見自己蒼白的臉。鏡中突然映出窗外的黑影,他猛地回頭,隻有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搖晃。是錯覺嗎?自從開始查孤兒院的事,他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手機“叮”地響了一聲,不是陸時的消息,是條匿名短信。發件人號碼顯示未知,內容隻有一張照片。
沈硯點開照片的瞬間,血液幾乎凍僵。
照片是在精神病院門口拍的,角度隱蔽,顯然是偷拍。畫麵中央站著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和護工說著什麼,側臉輪廓清晰——正是他見過的那個心理醫生。男人的左手自然下垂,手腕上隱約能看到紅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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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下方有行小字:“好久不見,沈硯。”
沈硯的手指劇烈顫抖起來,手機差點脫手摔在地上。對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查這件事,甚至知道他見過自己。他們的每一步調查,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
他放大照片裡男人的臉,一點點對比電腦屏幕上紅繩男孩的輪廓。眉骨的弧度,眼窩的深度,甚至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那雙眼睛裡的冰冷,經過十年沉澱,變成了更深沉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