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屍檢室的排氣扇嗡嗡轉著,把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攪得滿室都是。白色的無影燈懸在解剖台上方,光線冷得像冰,照在蘇明遠蒼白的遺體上,連皮膚褶皺裡的細小灰塵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娟站在解剖台邊,摘下口罩揉了揉眉心。她手裡攥著初步屍檢報告,封麵上“蘇明遠”三個字已經被她的指尖蹭得有點模糊——早上接到沈硯的電話時,她還以為這隻是一起普通的墜樓案,直到剖開胃部,看到那團尚未完全消化的胃內容物,她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準備胃液提取。”她對著旁邊的助手小周說,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白大褂的袖口沾了點淡紅色的組織液,她隨手用酒精棉擦了擦,目光落回解剖台:遺體體表沒有掙紮傷,顱骨骨折符合高墜特征,但指甲縫裡沒有皮膚組織殘留,這和“被迫墜樓”的判斷有點矛盾——除非凶手用了什麼讓蘇明遠無法反抗的手段。
小周把提取好的胃液樣本放進試管,貼上標簽遞過來:“李姐,樣本量夠了,現在送檢驗科做成分分析?”
“嗯,加急。”李娟接過試管,指尖碰到管壁時,突然頓了一下。她想起沈硯早上在電話裡說的話:“蘇明遠家裡有大量鎮靜劑,但要查有沒有其他異常成分,他的恐懼不像單純吃藥吃出來的。”
半小時後,檢驗科的電話打了過來。李娟接起時,手指正無意識地在解剖記錄冊上畫圈,聽到電話那頭的話,她的筆猛地停住:“你說什麼?除了阿普唑侖和艾司唑侖,還有什麼?”
“氟西汀,濃度很高,遠超常規治療劑量。”檢驗科的同事聲音很謹慎,“而且不是緩釋劑型,像是短時間內大量攝入的,和鎮靜劑的代謝時間能對上,應該是死前幾小時內一起吃下去的。”
氟西汀——抗抑鬱藥,雖然常和鎮靜劑聯用,但這個劑量太反常了。李娟掛了電話,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縫。外麵的陽光很晃眼,樓下的警車正進進出出,她知道沈硯和陸時肯定在會議室裡等著屍檢結果,他們要靠這個確認蘇明遠的死因到底是不是“被迫”。
她回到解剖台邊,翻開蘇明遠的病曆本——半年前的診斷是“重度失眠伴焦慮狀態”,醫生隻開了鎮靜劑,沒提過抑鬱,更沒開氟西汀。也就是說,這藥不是醫生開的,要麼是蘇明遠自己偷偷買的,要麼是……彆人喂給他的。
“李姐,要不要把氟西汀的成分加進報告裡?”小周走過來,手裡拿著新的檢測單,“這個劑量太奇怪了,說不定是關鍵線索。”
李娟的手指落在檢測單上“氟西汀”三個字上,指腹有點發涼。她想起剛才檢驗科說的“短時間內大量攝入”——如果是彆人喂的,那這就是他殺的直接證據;可如果是蘇明遠自己吃的,那之前的“被迫墜樓”就站不住腳。
她剛要點頭,白大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隻有一串陌生的座機號碼。李娟皺了皺眉,走到走廊裡接起,聲音壓得很低:“喂?”
“李法醫,蘇明遠的屍檢報告,彆寫氟西汀。”電話那頭的聲音經過處理,又尖又細,像生鏽的鐵片在刮木頭,“你知道該怎麼做,對吧?”
李娟的心臟猛地一縮:“你是誰?我憑什麼聽你的?”
“憑你兒子在市一中讀高三,憑你愛人上個月剛做完心臟搭橋手術,還在恢複期。”對方的聲音沒起伏,卻像一條蛇,纏得她喘不過氣,“你要是想讓他們好好的,就彆多事。報告裡隻寫鎮靜劑,氟西汀的事,爛在肚子裡。”
電話掛了,忙音“嘟嘟”地響著。李娟靠在牆上,手還握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走廊裡的燈光很暗,照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像她此刻的心情——一邊是當了二十年法醫的職業操守,一邊是家人的安危,她沒得選。
她回到屍檢室時,小周已經把解剖記錄冊攤開,等著她簽字。李娟走過去,拿起筆,筆尖懸在“胃內容物成分”那一行上方。紙上的橫線很清晰,像是在等著她寫下“氟西汀”三個字,可電話裡的威脅還在耳邊轉,兒子放學時笑著喊“媽”的聲音,愛人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樣子,突然都湧了上來。
筆落下,她先寫了“阿普唑侖”“艾司唑侖”,然後頓了頓,把原本要寫“氟西汀”的地方空了出來。小周看了她一眼,有點疑惑:“李姐,氟西汀呢?”
“哦,剛才檢驗科打電話來說,是樣本汙染了,再重新檢測一次。”李娟的聲音有點發飄,她不敢看小周的眼睛,隻能低頭假裝整理檢測單,“先把現有結果寫上去,等複檢出來再說。”
小周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轉身去整理解剖工具了。李娟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草稿紙,飛快地寫下“氟西汀,高濃度,非醫囑”,然後把紙折成小方塊,塞進白大褂內側的口袋裡——她不能寫在報告裡,但也不能真的忘了這個線索,她得留著,萬一以後有機會,還能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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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筆,在解剖記錄冊上簽了字。名字的筆畫有點抖,和平時工整的字跡比,顯得格外潦草。她合上記錄冊,走到解剖台邊,看著蘇明遠的遺體,輕聲說:“對不住。”
就在這時,屍檢室的門被推開了。沈硯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證物袋,裡麵裝著蘇明遠的工作證:“李姐,屍檢結果出來了嗎?我們在查孤兒院的藥的事,蘇明遠體內有沒有……”
他的話沒說完,就看到李娟的臉色不太對——她的眼睛有點紅,手還在微微發抖,白大褂的口袋鼓鼓的,像是藏了什麼東西。沈硯皺了皺眉:“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可能有點累。”李娟趕緊轉過身,把草稿紙往口袋深處塞了塞,然後拿起屍檢報告遞過去,“報告出來了,體內隻有鎮靜劑,劑量很高,符合長期服用的特征,沒有其他異常成分。”
沈硯接過報告,翻到“胃內容物成分”那一頁。他記得早上檢驗科說會加急查所有成分,怎麼隻有鎮靜劑?他抬頭看了看李娟,她的目光在躲閃,不敢和他對視。
“真的沒有其他成分?”沈硯又問了一遍,聲音比剛才沉了些,“比如抗抑鬱藥之類的,蘇明遠的焦慮會不會有其他誘因?”
李娟的心跳更快了,她捏了捏口袋裡的草稿紙,指甲幾乎要嵌進紙裡:“沒有,複檢過了,確實隻有鎮靜劑。可能是他長期吃藥,產生了幻覺,才會那麼恐懼。”
沈硯盯著她看了幾秒,沒再追問。他拿著報告,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李娟正靠在牆上,雙手抱著胳膊,像是在給自己取暖。他心裡有點疑惑,但沒說什麼,畢竟屍檢是李娟的專業領域,他不該隨便懷疑。
沈硯走後,屍檢室裡又安靜下來。李娟拿出口袋裡的草稿紙,展開又折上,反複好幾次。最後,她把草稿紙放進自己的抽屜,鎖上,鑰匙塞進項鏈吊墜裡——那是兒子送她的生日禮物,平時從不離身。
她走到窗邊,看著沈硯的身影消失在辦公樓門口。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李娟知道,她今天瞞下的這個“藥痕”,遲早會被發現。到時候,沈硯會怎麼看她?她這個當了二十年的法醫,會不會成了案子的絆腳石?
她不敢想,隻能拿起消毒噴壺,對著解剖台一遍遍地噴。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濃,蓋過了所有味道,卻蓋不住她心裡的不安——那道被抹去的“藥痕”,像一道疤,刻在了她的職業操守上,也刻在了這個案子的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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