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裹著深秋的涼意，打在出租車車窗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沈硯指尖捏著透明證物袋，袋裡的紅繩在顛簸中輕輕晃動，棉質纖維上那點白色殘留物，像個沒說透的秘密。技術科剛發來消息，紅繩上的纖維需要四十八小時才能出精準比對結果，而沈玥當年的屍檢報告裡，頸部確實有幾處模糊的纖維殘留，隻是當年技術有限，沒能鎖定來源——這微妙的巧合，讓他沒等雨停，就報了林辰診所的地址。
出租車停在診所門口時，雨勢小了些。青灰色的門楣上，“林辰診所”四個字被雨水洗得發亮，推門進去的瞬間，熟悉的鋼琴曲撲麵而來，還是上次那首《秋日私語》，隻是旋律似乎慢了半拍，像被人刻意按下了緩進鍵。林辰正坐在前台整理病曆，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簡單的機械表，見他進來，抬頭時眼底慣有的溫和笑意準時浮現。
“沈警官？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是身體不舒服？”林辰起身，自然地往飲水機走去，“還是檸檬水嗎？溫度剛好。”
沈硯沒接他的話茬，目光掃過診所裡的藥櫃——玻璃門後，藥品分類整齊，標簽清晰，看起來挑不出任何錯處。“不是來問診，”他掏出證件，指尖在封皮上輕輕敲了敲，“局裡最近在做醫療場所安全排查，過來核實一下診所的藥品資質和進貨台賬。”
林辰倒檸檬水的手頓了頓，隨即又恢複自然，把杯子遞過來時，杯壁的溫度剛好貼合掌心。“應該的，沈警官稍等，台賬在裡間辦公室，我去拿。”他轉身往走廊儘頭走，白大褂的下擺掃過前台邊緣，帶起一片極輕的風。
沈硯盯著他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上一次來，他隻覺得林辰的溫和像層柔軟的保護膜，可現在再看，那從容裡似乎藏著刻意——比如這杯永遠溫度剛好的檸檬水，比如這首總能精準安撫情緒的鋼琴曲，更比如談及“校工領藥”時那一閃而過的笑意，都像是提前設計好的劇本。
走廊裡突然傳來手機鈴聲，是林辰的聲音，帶著幾分歉意朝這邊喊：“沈警官，稍等兩分鐘，耗材供應商的電話，確認下周的進貨量。”
“沒事。”沈硯應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辦公室的方向。門沒關嚴，留了道指節寬的縫，裡麵的辦公桌靠窗放著，抽屜半開著一角，露出裡麵疊得整齊的文件。他心裡像有根弦被輕輕撥了一下——林辰從不離身的手機響了，這是他唯一可能獨處的機會。
沒有絲毫猶豫，沈硯起身，腳步放得極輕，像貓一樣貼到辦公室門口。走廊裡的鋼琴曲還在響，剛好蓋住他的動靜。他戴上隨身的乳膠手套，指尖碰到抽屜把手時，心臟跳得有些快——這是違規的，沒有搜查令，任何私自翻動都可能影響後續證據效力，但林辰身上的疑點太多，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抽屜裡的文件按類彆分好，最上麵是藥品清單，往下翻是患者病曆，再深處，壓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邊角已經泛黃，像是放了很多年。沈硯的指尖碰到信封時，能感覺到裡麵有硬紙板的觸感，他輕輕抽出信封，打開的瞬間，一張舊照片掉了出來，落在掌心。
照片比現在的手機屏幕略小，邊緣磨損得厲害，右上角缺了一塊，隻剩下半張孩子的臉——皮膚是不健康的蠟黃色，眼睛卻很亮，像藏著星星，下頜線繃得很緊，透著股與年齡不符的倔強。而照片的背景，沈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孤兒院大門上方的鐵製雕花，當年他去孤兒院調查時，還特意拍過那扇門，雕花的紋路、門楣上褪色的“向陽福利院”五個字，和照片裡的一模一樣。
“沈警官？台賬找到了。”
林辰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沈硯的身體瞬間僵住，指尖迅速把照片塞回信封，按原樣壓回抽屜深處，轉身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剛想看看辦公室的藥品存放情況，畢竟是安全排查，得仔細點。”他伸手接過林辰遞來的台賬，目光卻在林辰臉上停留——對方的笑容依舊溫和，隻是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審視，像在確認他有沒有動過什麼。
“應該的，沈警官做事嚴謹。”林辰沒再多問，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台賬裡每一筆進貨都有票據，藥品批號也能查到溯源，有不清楚的地方，我隨時配合。”
沈硯翻著台賬，目光卻沒在文字上停留——他在想那張照片。半張臉的孩子，孤兒院的背景，林辰把它藏在抽屜最深處，顯然是不想被人發現。而林辰之前說過自己“早年換過福利院”，難道他就是照片裡的孩子？如果是，他為什麼要隱瞞自己和向陽福利院的關係？
“林醫生，”沈硯突然抬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辰，“看你年紀不大，診所開得倒是很規範，之前是在哪個醫院任職？還是一直自己做？”
林辰端水杯的手頓了一下，指尖在杯壁上滑過，留下一道水痕。“沒在大醫院待過，”他笑了笑，眼神卻微微有些躲閃，往窗外瞟了一眼——雨已經停了，天邊露出一點灰蒙蒙的光，“我是孤兒，早年換過幾個福利院，後來靠助學金讀了醫科，畢業之後就開了這家小診所，圖個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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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過幾個福利院？”沈硯追問，語氣裡帶著刻意的隨意，“有沒有在‘向陽福利院’待過？我之前去那邊調查，聽老員工說，當年有個孩子特彆聰明，讀書很厲害，可惜後來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林辰眼底的平靜裡，泛起了漣漪。他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泛白，指節有些用力，連帶著杯裡的檸檬水都晃了晃。“向陽福利院？”他重複了一遍，聲音比剛才低了些，“記不太清了，換的地方太多，名字都混了。”
沈硯盯著他的眼睛——那是雙很乾淨的眼睛，平時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笑意，可現在，他的眼神在躲閃，不敢和沈硯對視，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像是在強行維持。
“是嗎？”沈硯合上台賬，指尖在封麵上敲了敲，“我還以為林醫生會有印象，畢竟向陽福利院當年出過不少事，比如……虐待兒童，還有孩子意外墜樓。”他特意加重了“意外墜樓”四個字，目光緊緊鎖著林辰的反應。
林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結滾動的幅度比平時大了些。“是嗎？我沒聽說過，可能那時候我已經換福利院了。”他放下水杯，起身走到藥櫃旁，假裝整理藥品，“沈警官，台賬沒問題的話，要是還有其他需要核實的，我再配合。”
沈硯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林辰在撒謊。他不僅在向陽福利院待過，還知道當年的事，甚至可能和玥玥的死有關。那張照片裡的孩子，十有八九就是他，而他刻意隱瞞出身，把照片藏起來，顯然是不想讓人把他和孤兒院的往事聯係起來。
“台賬沒問題，”沈硯起身，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目光落在林辰的手腕上，“對了，林醫生，你手腕上的表挺特彆，戴了很多年了吧？”
林辰低頭看了眼手表，指尖輕輕摩挲著表盤，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痛苦。“嗯，撿的，戴習慣了。”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要被窗外的風帶走。
沈硯沒再追問，轉身走出診所。門外的空氣帶著雨後的濕冷，他掏出手機，給技術科的小周發了條消息：“立刻查‘向陽福利院’曆年的孤兒檔案，重點找一個叫林辰的孩子，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當年可能因為成績優異獲得過助學金。另外，準備鑒定一張舊照片，需要確認照片背景和人物身份。”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沈硯抬頭看向診所的窗戶——林辰正站在窗邊，目光落在他身上，隔著玻璃，看不清表情，卻能感覺到那目光裡的複雜。
他握緊了手機，心裡的思路漸漸清晰：林辰不是局外人，他是孤兒院往事的參與者，甚至可能是關鍵人物。之前的“校工領藥”、趙靜瘋言裡的“紅繩”、玥玥的屍檢報告，還有這張舊照片，所有的線索都在往林辰身上彙聚。而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挖出林辰隱藏的過往，找到那張照片裡的秘密，還有他和玥玥死亡之間的聯係。
雨又開始下了，這次是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有點涼。沈硯拉了拉衣領，轉身往警局的方向走——真相的迷霧，似乎正在被這根“紅繩”和一張舊照片，慢慢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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