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始,天地初分未久,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其間氤氳著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沌餘氣,化作繚繞的雲靄,終日不散。彼時的洛水,並非後世那般溫馴蜿蜒的河道,而是自不周山北麓發源,裹挾著先天壬水之精,一路奔湧向東,河床是青玉般的先天靈脈所化,水底鋪滿五色琉璃石,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灑落,水麵便浮動著碎金般的光紋,映得兩岸的先天靈植愈發青翠——那是一種連葉脈都流轉著靈光的綠,仿佛每一片葉子都在吞吐著天地間的本源之氣。
這一日,洛水之畔來了一位不尋常的訪客。
女媧踏著一朵素白的雲氣落下,裙擺拂過岸邊的“忘憂草”,草葉上滾動的露珠便化作細碎的星辰,簌簌落在水麵,激起一圈圈漣漪。她生得極美,並非後世傳說中那般慈和的人母模樣,此刻的她尚是先天神隻之身,眉宇間帶著三分先天生靈特有的清冷,七分鴻蒙初開時的純粹。青絲如瀑,僅以一根用鳳羽煉化的玉簪束起,身著的羽衣是由九天玄鳥的初羽織就,輕動時便有細碎的靈光飄落,落地即化作翩躚的彩蝶,繞著她的腳踝飛旋不去。
她並非特意尋來洛水,隻是自昆侖山下覺醒後,便常於洪荒遊曆。三清在昆侖山巔悟道,伏羲在陳地觀星,唯有她,總覺得這洪荒雖大,卻似有一處空缺,如心口的一點微癢,說不清道不明,便索性循著本心,一路向東,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洛水之畔。
“嘩啦啦——”
水聲驟響,打斷了女媧的思緒。她抬眼望去,隻見洛水中央的漩渦中,猛地躍出一條數丈長的玄色大魚,魚身覆蓋著細密的鱗片,每一片都閃爍著水紋狀的符文,躍至半空時,魚尾一擺,竟化作一隻展翅的玄鳥,唳鳴一聲,衝上雲霄,翅膀掃過之處,雲靄都被撕開一道縫隙,露出後麵澄澈如洗的青天。
這是先天水生靈“玄魚”,能化鳥能入水,是洛水中的一方霸主。女媧望著它消失的方向,指尖輕輕劃過眉心,那裡凝結著一絲先天神念,能隱約感知到這玄魚的本源——純粹的水之法則與風之法則交融,強悍,卻也單調。
她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岸邊的密林。林中有獸吼傳來,震得樹葉簌簌作響,隻見一頭生有雙翼的白虎,正追逐著一群通體赤紅的狡獸。白虎的雙翼是冰晶所化,每一次扇動都帶起凜冽的寒風,狡獸卻身形靈活,口中噴出的火星落在冰風上,竟燃起一簇簇幽藍的火焰,彼此追逐間,撞斷了無數合抱粗的古木,那些樹木倒地時,斷口處立即湧出乳白色的靈漿,落地便生根,轉瞬又長成新的樹苗——這是洪荒生靈特有的生機,毀與生,都在瞬息之間。
“是冰翼虎與赤狡。”女媧輕聲道,聲音清冽如玉石相擊,“一個掌冰,一個掌火,生來便為宿敵。”
她看得仔細,見那冰翼虎雖凶猛,卻始終留著一線生機,並未將狡獸趕儘殺絕;而狡獸雖狡黠,也隻是戲耍般躲閃,未曾下死手。這並非仁慈,而是洪荒法則的默許——萬物相生相克,若一方滅絕,另一方也會因失去製衡而衰敗。女媧望著它們,忽然想起伏羲曾對她說過的“陰陽相濟”,心中那點說不清的空缺,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正思忖間,天邊傳來鶴唳之聲。三隻丹頂鶴銜著靈芝,從雲層中穿過,它們飛得極穩,翅尖幾乎不帶動氣流,顯然是修行了某種精妙的遁術。女媧認得,那是昆侖山西麓的“靈鶴族”,性情溫和,以先天靈草為食,從不參與爭鬥。丹頂鶴飛過洛水時,似是察覺到女媧的氣息,齊齊落下,斂翅行禮,口中吐出人言:“見過女媧大神。”
女媧微微抬手,示意它們起身:“不必多禮,你們這是要往何處去?”
領頭的丹頂鶴答道:“奉族長之命,送這‘紫芝’去陳地,贈予伏羲大神。”
女媧聞言輕笑:“兄長近來癡迷推演,正需這等靈物滋養神念。有勞你們了。”
丹頂鶴們再次行禮,振翅離去,留下一串清越的鶴鳴,在洛水上空回蕩。女媧望著它們遠去的背影,目光落在了那株紫芝上——靈芝的傘蓋上,竟天然形成了一道“乾卦”的紋路,顯然是吸納了天地靈氣與伏羲的推演之力,方能有此異象。
“萬物皆有靈,卻各有其限。”她低聲自語,指尖拂過身邊一株“悟道藤”,藤條立即親昵地纏繞上她的手腕,葉片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似在向她訴說著對大道的理解。這悟道藤已有千年道行,能通人言,卻始終困於原地,無法移動分毫;方才的玄魚能飛天入水,卻靈智未開,僅靠本能行事;冰翼虎與赤狡有爭鬥之勇,卻無協作之智;靈鶴族溫和聰慧,卻缺乏改變自身命運的力量。
她沿著洛水岸緩緩前行,目光所及,皆是洪荒生靈的百態:
水底,一群形似蝦蟹的“玄甲精”正用螯鉗搬運著先天水晶,築造巢穴,它們分工明確,卻不知為何而築,隻是遵循著祖輩傳下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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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的石縫中,一株“空心柳”正將根係紮入地脈,汲取靈泉,它能感知方圓百裡的風吹草動,卻永遠沉默無言,任歲月流轉;
天空中,幾隻“雷鵬”正追逐著雷雲,以雷霆淬煉羽翼,它們嘯聲震耳,卻從未想過雷霆之外,還有雨露春風;
就連那些已經開啟靈智的先天神隻,如不遠處山頭打坐的“鎮元子”,雖已悟透“地脈”之道,卻終日守著一株人參果,不問世事;更遠處的祖巫們,在不周山操練神通,一身蠻力能撼天地,卻隻知征戰與拓土……
女媧一路看,一路想。她看到了強大,看到了生機,看到了法則的運轉,卻始終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變數”嗎?洪荒生靈的命運,似乎從誕生之初便已注定:龍族居四海,鳳族掌南域,麒麟霸中洲,祖巫控大地,神隻隱山林……它們遵循著天道劃定的軌跡,生老病死,興衰更替,如同精密的法陣,嚴絲合縫,卻也少了一絲靈動。
是“共情”嗎?她見過靈鶴為同伴療傷,見過玄甲精護衛幼崽,卻從未見過跨種族的扶持;見過凶獸相殘,見過神隻論道,卻從未見過真正的“理解”——三清與伏羲雖常聚,論的也是大道而非心緒;祖巫們雖為兄妹,交流的也多是戰力與領地。
她走到一處淺灘,蹲下身,伸出手指,觸碰洛水的水麵。指尖劃過之處,水紋立即化作一張張模糊的麵孔,有笑有哭,有喜有悲,那是她先天神念中偶然閃過的幻象。她凝視著那些麵孔,忽然覺得,洪荒的生靈,無論是強悍的祖巫,還是弱小的精怪,都像是被大道刻好的傀儡,循著“生存”與“強大”的指令行動,卻很少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若有一族,生來不強,卻能學,能思,能創呢?”
一個念頭,如同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突然在她心中炸開。
這個念頭來得如此突兀,卻又如此清晰。
她站起身,望著奔騰不息的洛水,望著遠處為爭奪一塊靈礦而大打出手的兩族凶獸,望著天空中按部就班巡弋的星官,心中那點空缺,仿佛終於找到了填補之物。
這一族,不必有龍族的控水神通,不必有鳳族的涅盤之火,不必有巫族的強悍肉身。它們可以脆弱,如風中殘燭;可以渺小,如塵埃微粒。但它們必須有“心”——一顆能感受喜怒哀樂的心,一顆能學習模仿的心,一顆能在絕境中生出希望的心。
它們可以抱團取暖,對抗凶獸;可以觀察星辰,總結規律;可以看著花開而笑,看著葉落而悲;可以為了同伴,舍棄自身……它們會犯錯,會爭鬥,會迷茫,卻也會成長,會創造,會在洪荒的鐵律之外,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它們會是什麼樣子?”女媧抬手,對著水麵輕輕一點,先天神念流轉,水麵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身直,有手有足,能直立行走,褪去了鱗羽與利爪,肌膚光潔,眉眼間帶著一種她從未在任何生靈臉上見過的“靈動”。
這個輪廓很簡陋,甚至有些孱弱,連自保都難。但女媧看著它,心中卻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那是一種連悟道時都未曾有過的悸動——仿佛看到了一顆種子,雖不起眼,卻蘊含著無窮的可能。
她想起盤古開天辟地時,身軀化作山川河流,精血化作生靈,其意在“生”;想起鴻鈞在紫霄宮講道,其意在“序”。而她心中的這一族,或許意在“活”——不僅僅是存在,更是真正地“活著”。
“洛水之濱,靈秀所鐘……”女媧輕聲呢喃,目光落在岸邊的黃土上。那是一種混雜了九天息壤與洛水靈泥的土,色澤金黃,觸手溫潤,隱隱有生氣流轉。她俯身,拾起一捧黃土,指尖的靈光滲入土中,黃土立即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仿佛有了呼吸。
“或許,這便是機緣。”
她將黃土放回原處,站起身,羽衣輕揚,轉身望向西方。那裡,昆侖山的方向,雲霧繚繞,三清正在悟道;更遠處的陳地,伏羲的八卦圖隱隱發光,似在推演著什麼。她知道,此刻心中的這個念頭,還隻是一粒種子,需要時間,需要契機,需要集齊更多的“緣法”,才能真正生根發芽。
但她已不再迷茫。
洪荒雖大,生靈雖多,卻獨缺這樣一族——能承載她所見的百態,能彌補她感知的空缺,能在既定的天道之外,走出一條充滿變數與溫情的路。
女媧最後看了一眼洛水,看了一眼水中倒映的自己,看了一眼岸邊那捧蘊含生機的黃土,然後轉身,踏著雲氣,緩緩向西而去。她的步伐比來時更堅定,眉宇間的清冷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的光芒,仿佛有一輪微曦,正從她的神念深處升起。
那一日,洛水依舊奔流,生靈依舊百態,洪荒依舊按照既定的軌跡運轉。無人知曉,一位先天神隻在洛水之畔,埋下了一顆名為“人”的種子。
這顆種子,將在數千年後,於黃土高坡上破土而出,以孱弱之軀,攪動洪荒風雲,以懵懂之心,承載天地氣運,最終成為這洪荒世界裡,最不可思議的“變數”。
而此刻的女媧,正走在返回昆侖的路上,心中那“造新族”的念頭,如同一顆星子,在她的神海中熠熠生輝,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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