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林深換鞋的聲音放得很輕，彎腰把公文包擱在鞋櫃上時，看見茶幾上擺著個沒削皮的蘋果，旁邊放著把水果刀，刀刃亮晃晃的，沒沾一點果肉。
他媽慢慢抬起頭，眼神像蒙了層霧，盯了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沙沙的：“你是……誰啊？來家裡找哪個？”
林深的心像被指尖攥了下，疼得發緊，卻還是扯出笑，走過去坐在沙發邊：“媽，我是小深啊，林深。你早上還跟我念叨，說要吃巷口張記的豆漿油條呢。”
“小深？”他媽重複了一遍，眉頭皺起來，手在膝蓋上摸索著，突然摸到那個蘋果，遞過來，“哦……蘋果，甜，你吃。我剛洗的，你爸愛吃這個。”
“我爸他……”林深的話卡在喉嚨裡，又咽了回去。他爸走了五年了，媽記不住這個，也記不住自己每天都在神經科學實驗室泡到半夜，更記不住她自己得了阿爾茨海默，記性一天比一天差。
他接過蘋果，指尖碰到媽的手，涼得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媽，我不餓，你吃。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彆倒彆倒，”他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氣比平時大不少，“小深啊，你是不是要走？彆去上班行不行？我一個人在家，怕。”
林深蹲下來，跟他媽平視，儘量讓聲音穩一點：“媽，我不走，我今天早點陪你。你忘了？我跟領導請假了，說晚上陪你看電視。”
“看電視？”他媽眼睛亮了下，隨即又暗下去，手指在沙發扶手上畫圈，“看哪個啊？是不是《還珠格格》？你小時候最愛看這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說要當小燕子。”
林深鼻子一酸，點頭：“對，就看《還珠格格》。我去開電視。”
遙控器剛拿到手裡，手機就響了，屏幕上跳著“實驗室小陳”的名字。林深走到陽台接，壓低聲音：“喂，小陳，怎麼了？”
“林哥，你啥時候回來啊？昨天那組神經元探針的數據有點問題，老張他們盯著呢，說等著你回來定方案。”小陳的聲音帶著急茬，“還有，gcta那邊又來電話了，問咱們的‘靈境映射’什麼時候能出初步成果，說要是這周再沒進展，資金可能要縮了。”
林深揉了揉眉心，看向客廳——他媽正對著空無一人的沙發左邊說話，嘴一張一合的，像是在跟誰聊天。“資金的事我再跟他們談，數據你們先標出來，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啊？又不回啊？”小陳愣了下，“林哥，你這半個月都沒在實驗室過夜了，阿姨那邊……還好嗎？”
“挺好的，”林深扯了個謊，聲音有點飄，“我先掛了，有問題微信發我。”
掛了電話，他在陽台站了會兒，晚風帶著點涼意，吹得他腦子清醒了點。轉身回客廳時，看見他媽正拿著他的公文包，把裡麵的文件抽出來，一張一張往地上扔，嘴裡還念叨：“這是什麼啊？字這麼小，看不清楚。小深的作業呢？他明天要交的，彆弄丟了。”
“媽！”林深趕緊跑過去，蹲下來撿文件，“這不是作業，是我工作的資料，不能扔。”
“不是作業？”他媽停下動作，看著地上的文件，突然紅了眼，“那小深呢？他去哪兒了？是不是我把他弄丟了？我早上送他去學校，轉身就忘了……他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媽，我在這兒呢，”林深抓住媽的手，把文件收進包裡，“我沒生氣，我就是長大了，不用你送上學了。”
“長大了？”他媽看著他的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才八歲啊，怎麼長這麼高了？是不是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林深的眼淚終於沒忍住，掉在他媽手背上。他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茫然地看著他：“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沒有，媽，我是沙子進眼睛了，”林深趕緊抹掉眼淚，強裝沒事，“咱們看電視吧，《還珠格格》開始了。”
剛把電視打開，播放鍵還沒按，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李醫生”。林深心裡咯噔一下，接起來：“李醫生，我媽她……”
“林深，你先彆慌，”李醫生的聲音很穩，“你媽今天下午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情況不太好，阿爾茨海默的進程加快了，短期記憶基本沒了，長期記憶也開始碎片化，剛才護士喂她吃藥，她還問護士是誰，說自己沒生病。”
林深的手指攥緊了手機，指節泛白：“那……有沒有辦法控製？之前開的藥沒用嗎？”
“藥隻能延緩，現在看效果不大，”李醫生歎了口氣，“你要是方便，明天來醫院一趟，咱們聊聊後續的護理方案。還有，你媽剛才跟我提了句‘小深的糖’，說要給你包水果糖，你知道這事兒嗎？可能是她殘存的記憶碎片，多跟她提提這些，說不定能刺激下記憶。”
“水果糖……”林深愣了下，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放學回家，媽都會從口袋裡摸出顆水果糖，用手帕包著，塞給他，說“獎勵你今天乖乖上學”。那手帕是碎花的，洗得發白，現在還在媽的抽屜裡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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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李醫生，明天我一早就去。”掛了電話，林深轉身，看見他媽正站在臥室門口，手裡拿著那條碎花手帕，手帕裡包著幾顆皺巴巴的水果糖，糖紙都泛黃了。
“小深，”他媽把帕子遞過來，臉上帶著笑，“給你，水果糖，你最愛吃的橘子味。我藏在枕頭底下，沒讓你爸發現，他總說吃糖壞牙。”
林深接過帕子，打開，裡麵的糖硬得像石頭，橘子味早就散了。他捏起一顆，放進嘴裡，沒什麼味道，卻讓他想起小時候的甜。
“好吃嗎？”他媽盯著他的嘴，期待地問。
“好吃，”林深點頭，聲音發顫，“比以前的還甜。”
“那就好，”他媽笑了，轉身往沙發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
林深的心像被重錘砸了下，他看著他媽茫然的眼神，慢慢說：“我叫林深，是你兒子。”
“兒子……”他媽重複著，坐回沙發上，拿起遙控器亂按，“哦，兒子，那你陪我看電視吧，我想看小燕子。”
“好，看小燕子。”林深走過去，幫她調到《還珠格格》的頻道，紫薇正在哭著說“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他媽盯著屏幕，沒一會兒就打了個哈欠，頭靠在沙發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林深坐在旁邊，看著他媽花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還有手裡攥著的碎花手帕，突然掏出手機，給實驗室小陳發了條微信：“‘靈境映射’的方案，我想調整下，目標不隻是修複神經元，還要保存記憶碎片，不管用什麼方法，我要讓我媽記起我。”
發完微信，他把手機調成靜音，輕輕靠在他媽身邊，電視裡的聲音還在響，可他眼裡隻有他媽均勻的呼吸聲。窗外的天徹底黑了，路燈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媽臉上，像一層溫柔的紗。
林深知道，他媽記憶裡的碎片越來越少了，說不定哪一天，連“小深”這兩個字都會忘記。但他不想放棄，他要搞出“靈境映射”，要把那些碎片拚起來，要讓他媽再笑著叫他一聲“小深”，再給她塞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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