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西苑佛堂的日子,表麵平靜,內裡卻暗潮洶湧。沈青瀾深知,自己雖已脫困,但仍是這盤大棋中至關重要的一子。她並未因暫時的安寧而懈怠,反而更加警惕。每日除了完成佛堂的日常灑掃和經卷整理,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調養身體,恢複元氣,同時更加敏銳地觀察著宮中的風吹草動。
陳嬤嬤依舊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樣,但沈青瀾能感覺到,佛堂周圍那種無形的保護似乎更加嚴密了。偶爾有生麵孔試圖靠近或打聽,總會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沉默的宮人“無意”地攔下或引開。她知道,這是蕭景玄的手筆。
那送飯的老宦官,如今成了她與外界溝通最穩定的橋梁。他送來的不僅是日益精致的飯食,更有蕭景玄通過密文傳遞的隻言片語,讓她得以了解外界的局勢變化。
從這些零碎的信息中,沈青瀾拚湊出了當前的局麵:淑妃因“禦下不嚴”、“縱容身邊人構陷宮妃”等罪名,被永和帝下旨申飭,禁足長春宮,非詔不得出。柳嬤嬤作為直接執行者,已被打入暴室,生死難料。彩珠則因“受人蒙蔽、協從作案”,被罰入浣衣局苦役。而王家,雖未在明麵上被直接問罪,但都察院劉禦史接連幾道彈劾王家子弟橫行不法、侵占田產的奏折,如同冰雹般砸向禦案,讓王家焦頭爛額,聲勢大挫。
然而,風暴並未就此停歇。蕭景玄傳來的最新消息顯示,齊王似乎並未因柳嬤嬤的攀咬而受到實質性影響,反而在朝堂上更加活躍,頻頻拉攏中立官員,對太子一黨步步緊逼。而太子那邊,因淑妃失勢和王家被彈劾,勢力受損,應對顯得有些左支右絀。
“齊王勢大,需加製約。沈家舊案,時機漸至。”
密文最後這短短十字,讓沈青瀾心潮澎湃。蕭景玄這是在告訴她,下一步的重點,將是利用齊王與太子相爭的局麵,同時推動沈家冤案的昭雪!而沈家舊案,是打擊王氏、甚至可能牽連太子的利器,也是她與蕭景玄聯盟最核心的目標之一。
她需要儘快見到關鍵人證趙永,拿到那份至關重要的物證!
但如何出宮?如何與蕭景玄安排的人接上頭?這成了擺在麵前最現實的問題。她如今雖已自由,但仍是宮婢身份,行動受限,一舉一動都可能被人監視。
就在沈青瀾苦思對策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悄然降臨。
這日午後,天空陰沉,細雨綿綿。一位麵生的中年女官來到佛堂,聲稱是奉了某位太妃之命,來取之前預定供奉的一批手抄《金剛經》。陳嬤嬤接待了她,沈青瀾則依言去藏經閣取經卷。
當她抱著經卷回到佛堂正殿時,那女官正與陳嬤嬤低聲交談。見到沈青瀾,女官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對陳嬤嬤笑道:“早聽聞西苑佛堂的經卷抄錄得極為工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隻是這《金剛經》版本似乎與太妃平日所用略有不同,可否請這位姑娘隨我去一趟永壽宮,向太妃當麵解釋一二,也免得我們這些底下人辦事不力,惹太妃不快。”
永壽宮住的是一位常年禮佛、不同世事的年老太妃,地位尊崇卻並無實權,平日裡深居簡出。
沈青瀾心中一動,看向陳嬤嬤。陳嬤嬤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既然是太妃吩咐,青瀾,你便隨這位姑姑去一趟吧。早去早回。”
“是,嬤嬤。”沈青瀾恭順應下。她敏銳地察覺到,陳嬤嬤的反應過於平靜,仿佛早有預料。這女官,這借口,恐怕都是蕭景玄的安排!
她不動聲色地跟著那女官上了停在佛堂外的青帷小車。車輛並未直接駛向永壽宮,而是在雨中繞了幾條宮道,最終停在了一處靠近西苑、較為偏僻的宮苑側門。
那女官低聲道:“姑娘,請下車。自有人接應。”說完,她便示意車夫驅車離開,仿佛隻是完成了一段護送任務。
沈青瀾站在細雨中,看著眼前這扇不起眼的側門,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決然。她整理了一下微濕的衣襟,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門內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院落,似乎是一處閒置的宮苑。院中古樹參天,在雨中更顯幽靜。一個穿著青色內監服飾、身形挺拔的身影正背對著她,站在廊下賞雨。
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雨絲如幕,隔著朦朧的雨霧,沈青瀾看清了那人的麵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邊噙著一抹溫和卻疏離的笑意,不是靖王蕭景玄又是誰!
他竟然親自來了!在這宮禁深處,冒著巨大的風險!
沈青瀾的心猛地一跳,一時間竟忘了行禮,隻是怔怔地看著他。數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比記憶中更加銳利,此刻正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欣賞,更有一種並肩作戰的默契。
“殿下……”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上前一步,欲行大禮。
蕭景玄卻快一步虛扶住她,他的指尖微涼,觸到她手臂時帶著雨水的濕意,卻讓沈青瀾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定。“不必多禮。”他的聲音低沉,在這寂靜的雨院中格外清晰,“時間緊迫,長話短說。”
他引著她走入廊下,避開飄灑的雨絲。“你受苦了。”他看著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色,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
沈青瀾搖了搖頭,目光清亮:“若非殿下運籌帷幄,青瀾恐難見天日。些許苦楚,不足掛齒。”
蕭景玄眼中掠過一絲激賞,隨即轉入正題:“局勢你大致已知。淑妃與王家雖受挫,但根基未動。齊王勢大,需加以製衡。眼下,最關鍵的一步,便是你沈家舊案。”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趙永已被我嚴密保護起來,但他堅持,必須見到你,確認真偽,才肯交出你父親留下的關鍵證物。”
沈青瀾心中了然,趙永的謹慎是必要的。“我明白。我需要出宮去見趙永。”
“正是。”蕭景玄頷首,“三日後,宮中會有一批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被放出宮。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將混在其中出宮。出宮後,洛風會接應你,帶你去見趙永。”他遞給她一個小巧的錦囊,“這裡麵是你的新身份文牒和些許銀錢。記住,出宮之後,你不再是沈青瀾,而是江南織造局進京述職官員的家眷,名喚‘蘇瑾’,因感染風寒暫居京郊彆院休養。”
沈青瀾接過那尚帶著他體溫的錦囊,緊緊攥在手心。這小小的錦囊,承載著她沉冤得雪的希望,也承載著他們共同的目標。
“殿下放心,青瀾定不負所托。”她語氣堅定。
蕭景玄深深地看著她,雨聲淅瀝,廊下光線昏暗,更顯得他眸色深沉如夜。“此行仍有風險。齊王和王家未必沒有察覺,宮外亦非萬全之地。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得的鄭重。
“青瀾曉得。”沈青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為了沈家,也為了……殿下的大業,我會小心。”
四目相對,無聲的誓言在雨幕中交彙。他們不僅是盟友,更是即將共同奔赴險境的同伴。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蕭景玄收斂情緒,恢複了一貫的冷靜,“你原路返回佛堂,三日後,自有安排。後續事宜,我會通過老渠道與你聯絡。”
“是。”沈青瀾屈膝行禮,不再多言,轉身毅然走入雨中。
蕭景玄站在廊下,望著她纖細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和宮門之後,久久未動。雨絲打濕了他的肩頭,他卻恍若未覺。他知道,從她踏出這扇門開始,真正的較量,才剛拉開序幕。而他與她,都已沒有退路。
沈青瀾沿著原路返回,心情與來時已截然不同。雨水打濕了她的發梢和衣衫,卻澆不滅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火焰。出宮,見趙永,拿證據!這條通往真相與複仇的路,她終於要踏出最關鍵的一步了。
回到佛堂,陳嬤嬤什麼也沒問,隻是遞給她一碗驅寒的薑湯。
沈青瀾接過,小口喝著,滾燙的薑湯驅散了身體的寒意,也讓她更加清醒。她看著窗外連綿的春雨,知道,一場更大的風雨,正在醞釀之中。而她,即將成為這風雨中,最執著的弄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