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開啟,一道身影沿著石階緩步而下。月白錦袍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來人麵容俊雅,氣質溫潤,不是靖王蕭景玄又是誰?
他的出現,讓這間充滿壓抑與緊張的密室,仿佛瞬間注入了一股清冽泉流。
趙永見到蕭景玄,慌忙就要跪拜:“小……小人參見靖王殿下!”
蕭景玄虛扶一下,溫和道:“趙先生不必多禮,非常時期,這些虛禮免了。”他的目光隨即落在沈青瀾身上,以及她麵前桌上攤開的證物上。
沈青瀾站起身,斂衽一禮:“殿下。”她沒有多言,但眼神中傳遞出的信息複雜而沉重——有取得證物的如釋重負,有麵對血仇證據的悲憤,也有對他親自前來的些許訝異。
蕭景玄走到桌邊,目光掃過那些絹帛和書信,最後停留在沈文淵那封絕筆家書上,停留了片刻。他抬起頭,看向沈青瀾,聲音放緩了些許:“一切可還順利?”
“托殿下洪福,證物已順利取得。”沈青瀾將木盒輕輕推向蕭景玄,“此乃先父留下的全部證物,詳細記錄了當年科舉案真相,請殿下過目。”
蕭景玄並未立刻去碰那些證物,而是看著沈青瀾,道:“你可曾細看?”
“已粗略看過。”沈青瀾迎上他的目光,“證據確鑿,條理清晰。足以證明家父與沈家清白。”
蕭景玄點了點頭,這才伸手拿起那份《陳情錄》,就著燈光快速瀏覽起來。他看得極快,眼神專注,時而微微蹙眉,時而麵露沉思。密室內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和油燈偶爾爆開的燈花聲。
趙永屏息凝神,不敢打擾。沈青瀾則靜靜站立,觀察著蕭景玄的反應。她知道,這些證物能否發揮作用,關鍵在於眼前這位深藏不露的王爺。
良久,蕭景玄放下《陳情錄》,又拿起那幾封旁證書信看了看,最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封絕筆家書上。
“沈公……用心良苦,深謀遠慮,令人敬佩。”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真正的惋惜,“有此證物在,沈家冤情,已成功大半。”
他話鋒一轉,看向沈青瀾,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但是,青瀾,你可知道,僅憑這些,還不夠?”
沈青瀾心下一沉,但並未意外:“殿下是指,即便證據確鑿,也可能無法上達天聽?或者,即便上達,也可能被強行壓下?”
“不錯。”蕭景玄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扳倒一個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尤其還是依附於儲君的家族,並非簡單的對簿公堂。這背後牽扯到朝堂派係、軍權歸屬、甚至……父皇的聖意平衡。王家完全可以推出幾個替罪羊,斷尾求生。而我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逼迫他們無法斷尾,必須正麵承受這雷霆一擊。”
他的分析冷靜而殘酷,直指權力鬥爭的核心。
“那依殿下之見,該當如何?”沈青瀾問道,聲音依舊平穩。她明白,蕭景玄既然親自前來,並直言不諱,必然已有打算。
蕭景玄踱了兩步,道:“這些證物,是核,是劍鋒。但我們還需要劍柄,需要揮劍的時機和力量。首先,需將部分不那麼核心、但足以引起朝野震動的證據,通過可靠的渠道,逐步泄露出去,先在清流士子、禦史言官中造勢,形成輿論壓力。”
“其次,需要找到並保護好《陳情錄》中提到的、可能還存活的關鍵人證,哪怕隻有一個,也能與物證相互印證,讓王家難以抵賴。”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沈青瀾,“我們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父皇不得不重視、無法回避此案的契機。比如……太子犯下更大、更不可饒恕的過錯,使其聖心偏移,失去庇護王家的能力和意願之時。”
沈青瀾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蕭景玄不僅要為沈家翻案,更要借此機會,沉重打擊太子一黨,為他自己爭奪儲位鋪路。這確實是一場交易,一場各取所需、卻又必須緊密合作的同盟。
“殿下深謀遠慮,青瀾佩服。”沈青瀾微微躬身,“青瀾願聽從殿下安排。隻是趙先生……”她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趙永。
“趙先生是重要人證,亦是沈公托付之人,本王自會保他萬全。”蕭景玄承諾道,“‘鷹巢’十分安全,他會留在此地,由本王的人照料。待需要他出麵之時,再行安排。”
趙永聞言,連忙躬身:“多謝殿下!小人全聽殿下和小姐安排!”
蕭景玄點了點頭,重新將目光投向桌上的證物,沉吟道:“這些證物,原件由你保管,還是交由本王保管,更為穩妥?”
這是一個考驗。考驗信任,也考驗決心。
沈青瀾幾乎沒有猶豫,她將木盒蓋上,輕輕推到蕭景玄麵前:“此物關係重大,放在青瀾身邊,恐難保萬全。且青瀾身處宮禁,行動不便。交由殿下保管,方能物儘其用,發揮最大效力。青瀾,信得過殿下。”
她抬起眼,清澈而堅定的目光直視蕭景玄:“正如殿下信得過青瀾,願與青瀾締結盟約一般。”
蕭景玄看著她毫不退縮的眼神,看著她毫不猶豫地將家族翻案的唯一希望交到自己手中,心中某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見過太多野心、算計與背叛,卻難得見到如此純粹而決然的信任——儘管這信任建立在共同的利益目標之上。
他伸手,接過那沉甸甸的木盒,感受著其上傳來的、屬於沈青瀾指尖的微涼溫度。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他將木盒交給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他身後的另一名心腹侍衛,吩咐道:“送回府中,存入‘墨閣’,絕密。”
“是。”侍衛接過木盒,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去。
證物交接完畢,密室內的氣氛似乎為之一鬆,卻又因共同目標的確認而變得更加緊密。
蕭景玄看著沈青瀾,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溫潤:“天色將明,你需儘快返回宮中,以免引人懷疑。宮中情形,仍需你多加留意,尤其是皇後和齊王那邊的動向。”
“青瀾明白。”沈青瀾頷首。
“至於翻案的具體步驟,待本王仔細研判這些證物,並結合朝中局勢後,再與你細商。”蕭景玄道,“洛風會負責與你聯絡。”
“有勞殿下費心。”
蕭景玄微微頷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欲走。
“殿下。”沈青瀾忽然開口。
蕭景玄腳步一頓,回身看她。
沈青瀾深深一福:“多謝殿下……今夜親自前來。”
她謝的,不僅僅是他親自前來確認證物,安排後續,或許還有那份在沉重壓力下,給予的些許……支撐。
蕭景玄眸光微動,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並未多言,轉身沿著石階而上,身影消失在井口的光亮處。
密室內,再次隻剩下沈青瀾與趙永,以及那盞搖曳的油燈。
但此刻,沈青瀾的心卻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與迷茫。證物已交出,同盟已加固,前路雖然依舊布滿荊棘,但方向已然明確,手中亦仿佛握住了斬開迷霧的利刃。
她看向驚魂甫定的趙永,輕聲道:“趙先生,安心在此休養。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但我們……已看到了光。”
窗外,夜色依舊濃稠,但東方天際,似乎已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魚肚白。新的一天,新的博弈,即將開始。而她,沈青瀾,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在深宮燼餘中煢煢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