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沈青瀾依舊每日在偏殿整理古籍,表現得如同溫順的綿羊。那日發現的無字紙條,她不敢輕易拿出研究,隻能深深藏起,等待合適的時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她正低頭謄錄一篇字跡漫漶的序文,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女子尖利的哭喊和嗬斥聲。
“小賤人!還敢狡辯!貴妃娘娘賞給公主的東海明珠手串你也敢偷!我看你是活膩了!”是錦瑟尖刻的聲音。
“沒有!姑姑明鑒!奴婢沒有偷!是……是它自己掉下來的,奴婢隻是想撿起來……”一個稚嫩而驚恐的聲音哭著辯解,聽著有幾分耳熟。
沈青瀾心中一沉,是小蝶!
她擱下筆,走到殿門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隻見院子裡,小蝶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按跪在地上,錦瑟站在她麵前,手中拿著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手串,臉上滿是厲色。四周圍了不少看熱鬨的宮人,指指點點,卻無人敢出聲。
“撿起來?掉在你漿洗的衣服堆裡就是你撿的?分明是你心懷不軌,趁機竊取!”錦瑟根本不聽辯解,揚手就是一個耳光,“人贓並獲,還敢嘴硬!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是不知道宮規森嚴!來人,給我重打三十杖,看她還敢不敢偷東西!”
三十杖!對於小蝶這樣瘦弱的小宮女來說,幾乎等同於死刑!
小蝶嚇得麵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隻會哭著重複:“沒有……奴婢沒有偷……”
沈青瀾指甲掐進掌心。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衝著她來的!錦瑟或許找不到她的錯處,便拿她曾經施以援手的小蝶開刀,殺雞儆猴,甚至是想借此攀誣她!
她若出麵,很可能被拖下水,正中對方下懷。她若不出麵,小蝶今日必死無疑!
眼看婆子已經取來了刑杖,獰笑著就要上前。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溫和卻不失威儀的聲音響起:“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淡紫色宮裝、氣質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在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走來。她容貌並非絕色,但眉目舒展,氣度沉靜,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是賢妃娘娘!育有皇五子,平素深居簡出,與世無爭,在宮中口碑頗佳。
錦瑟見到賢妃,臉色微變,連忙收斂了厲色,上前行禮:“奴婢參見賢妃娘娘。”
賢妃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小蝶,和顏悅色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大動乾戈的。”
錦瑟忙道:“回娘娘,這小宮女偷竊貴妃娘娘賞賜給公主的珠串,人贓並獲,奴婢正要依宮規處置。”
賢妃看了看那珠串,輕輕“咦”了一聲,對身邊一位年老宮女道:“容姑姑,你眼神好,看看這珠串,本宮瞧著,倒像是前年內府司仿製的那批東海珠,雖也光潤,但比起真正的貢品東海珠,色澤似乎稍遜一籌?真正的東海珠串,本宮記得貴妃妹妹甚是喜愛,常戴在身邊的。”
那容姑姑上前仔細看了看,恭敬回道:“娘娘好記性,此珠串確是仿製之物,真品應還在貴妃娘娘妝奩之中。”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錦瑟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賢妃依舊溫和地看著錦瑟:“看來是場誤會。這宮女雖說拾取之物未及時上交也有錯,但偷竊之罪,卻是不實。依本宮看,小懲大誡也就罷了,三十杖未免太重。錦瑟姑娘以為呢?”
錦瑟在賢妃平和的目光下,竟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娘娘明察,是……是奴婢一時不察,險些冤枉了她。既然娘娘開口,便……便罰她三個月月錢,以儆效尤吧。”
“如此甚好。”賢妃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偏殿門縫後的沈青瀾,隨即轉身,在宮人簇擁下翩然離去。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小蝶死裡逃生,癱軟在地,泣不成聲。錦瑟狠狠瞪了偏殿方向一眼,悻悻離去。
沈青瀾退回殿內,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跳仍未平複。賢妃……她為何會恰好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出手相助?那看似隨意的一瞥,是否彆有深意?
她與賢妃素無交集,這位娘娘今日之舉,是恰逢其會,還是……另有緣由?
她忽然想起蕭景玄那夜的話:“……結識了未來的核心班底。”
難道……賢妃竟是蕭景玄的人?或者說,是潛在的盟友?
這個猜測讓她心驚,卻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在這深宮之中,她似乎並非全然孤立無援。
隻是,經此一事,齊王母子對她的忌憚和監視,恐怕會隻增不減。前方的路,依然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書案前,拿起筆,繼續那未完成的謄錄工作,仿佛方才外麵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唯有那微微顫抖的筆尖,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凰鳥陷囹圄,幽蘭隱芳華。這深宮之中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未知的援手與險惡的陷阱,往往隻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