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行人愈發稀少，連車輛的噪音都幾乎聽不到了。
就在他信步而行時，目光被一家夾在兩戶氣派大宅門中間的二層小樓吸引住了。
這小樓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門臉不大，木質的結構顯得古舊，但打理得還算乾淨。
最引人注目的是門旁一塊斑駁的磚石上，懸掛著一塊深褐色的木牌，上麵用遒勁的字體刻著幾個大字——“百年老戲樓”。
原來，這並非普通的民居，而是一家將茶文化與戲曲表演相結合的古建築。
與胡同外那些尚且有些許人氣的巷子，以及更遠處景區裡摩肩接踵的人群相比，這家老戲樓簡直冷清得過分。
已經不是“門可羅雀”可以形容，那緊閉的、半開半掩的木門，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熱鬨。
斯語心生好奇，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光線略顯昏暗，需要片刻適應。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老木頭、茶葉以及若有若無胭脂水粉的味道撲麵而來。
空間比從外麵看要寬敞一些，擺放著一些古舊的八仙桌和靠背椅，但絕大多數都空著。
他環顧四周，發現整個戲樓裡，除了剛進門的自己，就隻有最靠近戲台的那張桌子旁，坐著兩位頭發花白、穿著樸素中山裝的老人家。
他們麵前放著蓋碗茶，正眯著眼睛，手指隨著隱約的樂聲輕輕在桌麵上敲打著節拍，神情專注而安詳。
斯語心下明了，儘管藍星與地球的曆史軌跡不同，但許多該出現的、代表人類文明結晶的曆史文化，依然在相似的社會發展階段，以不同的形式呈現了出來。
京劇，或者說類似京劇的這種集唱念做打、音樂、美術於一體的綜合性舞台表演藝術，同樣在這個世界的大秦聯邦孕育、發展並曾輝煌過。
隻是，如今它所麵臨的境遇，似乎也同樣不容樂觀。
他悄無聲息地在一張離戲台不遠不近的桌子旁坐下，立刻有一位穿著傳統布褂、同樣年紀不輕的服務員無聲無息地走過來，遞上一張簡單的茶單。
斯語要了一杯最普通的茉莉香片，目光便投向了前方那座不算宏大、但雕梁畫棟依稀可見往日精美的戲台。
台上，一出戲正演到酣處。
旁邊立著的水牌上用毛筆字寫著今日的劇目——《白翟夫人》。
根據斯語融合的記憶以及對藍星曆史的了解，這位“白翟夫人”並非地球曆史人物，而是大秦曆史上一位真實存在的、頗具傳奇色彩的女性。
她出身於邊境的白翟部落，後歸附大秦，憑借過人的勇武和智謀，為秦朝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
其事跡與地球上的穆桂英等巾幗英雄頗有相似之處，是戲曲舞台上經久不衰的巾幗英雄形象。
此刻，台上飾演白翟夫人的，竟是一位身段婀娜、嗓音清亮的男旦。
他頭戴七星額子，身紮硬靠，插著長長的雉雞翎，足蹬三寸多厚的厚底靴，扮相英武中透著彆樣的嫵媚。
臉上妝容濃重，粉麵朱唇，眉眼勾勒得極為精致，將女性的柔美與武將的英氣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他正在表演一段“巡營”，雖是男兒身，但台步、身段卻比女子更顯輕盈柔韌。
隻見他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水袖隨之一蕩，劃出優美的弧線，緊接著一串緊湊的圓場步，裙裾飛揚，靠旗翻舞，仿佛真的策馬馳騁於邊關月下。
他那雙經過特殊訓練的眼睛，流轉間既有女子的嫵媚，又帶著武將的銳利，時而遠眺，時而俯察，將一位身負重任的女將軍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台側的樂隊，人數不多，但配合默契。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閉目凝神，手指在胡琴的琴弦上嫻熟地滑動、揉弦，拉出或激昂、或幽怨的旋律，那是戲的靈魂。
另一位則手持檀板，節奏分明地敲擊著，掌控著全場的韻律。
鑼鼓師傅看準時機，一記響亮的“倉”配合著白翟夫人一個亮相，氣勢十足；而在演員唱念的間隙，鑼鼓點又變得細密輕快，烘托著緊張或思索的情緒。
這現場配樂的感染力，遠非錄音播放所能比擬，它是有生命的，與台上演員的表演血肉相連，共同構築起那個充滿金戈鐵馬與家國情懷的藝術世界。
斯語以前在地球時，對戲曲並無太多感覺，總覺得節奏太慢，唱腔咿咿呀呀聽不太懂，難以投入。
但此刻，在這個異世界靜謐的老戲樓裡，拋開了外界的紛擾與固有的成見，靜下心來細細觀賞，他竟意外地沉浸了進去。
他開始能感受到那唱腔裡蘊含的情感起伏，能體會到那程式化動作背後的象征意義，能讀懂那精致妝容和華麗行頭所代表的人物身份與性格。
這是一種需要慢下來、用心去品味的藝術，一種凝聚了無數代藝人智慧與心血的傳統文化。
然而，在藍星，尤其是在當下這個信息爆炸、娛樂方式多元化的時代，這樣的傳統文化，正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
斯語在這裡坐了將近一個小時，除了他自己，隻偶爾有一兩個好奇的遊客推門探進頭來。
他們大多拿著手機，對著戲台和這古色古香的環境“哢嚓”拍上兩張照片，然後便低聲交談著“走吧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或者“哦，原來是唱戲的”，隨即轉身離去，連腳步都未曾停留，更不用說坐下來點杯茶，耐心看上一段了。
戲台上，那位飾演白翟夫人的演員，以及台側的樂師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清。
無論台下有十人、兩人，還是空無一人，他們依舊一絲不苟，全情投入，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身段、每一個音符，都保持著應有的水準和尊嚴。
這種在寂寥中依然堅守的執著，反而更透出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斯語端起那杯已經溫涼的茉莉香片，輕輕呷了一口，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光影流轉的戲台之上。
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幾分惋惜。
這方小小的舞台，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出戲，更是一段正在緩緩流逝的時光，一種亟待傳承的文化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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