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在老灶台的門檻外打了個旋。炎耀正蹲在灶前剝雞蛋,蛋殼裂開的細紋裡,露出蛋白的嫩白,像極了小時候外婆給他剝蛋時的樣子。“蒸蛋羹得用溫水調,”他對旁邊擇菜的李秀蓮說,指尖沾著的蛋液在灶台上畫了個小小的圓,“外婆說,這樣蒸出來的蛋才嫩,像嬰兒的臉蛋。”
門簾被風掀起個角,帶進個瘦小的身影。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校服,褲腳卷著,露出腳踝上的淤青。他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灶台上的蒸碗,喉結滾了滾,像隻被遺棄的小獸。
“孩子,要點啥?”李秀蓮擦了擦手,聲音放得很輕。少年沒說話,隻是往角落裡縮了縮,手插進校服兜,攥著什麼東西,指節泛白。炎耀把蒸好的蛋羹端出來,上麵淋了點生抽,撒了根蔥花,嫩得能顫出水來。“剛出鍋的,”他往少年麵前推了推,“嘗嘗?不要錢。”
少年猶豫了半天,終於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蛋羹滑進喉嚨的瞬間,他突然僵住了,眼睛裡像落了雪,一層白蒙蒙的水汽漫上來。“跟……跟我外婆做的一樣,”他聲音發啞,帶著哭腔,“她總在蛋羹裡放蔥花,說‘綠生生的,好看’。”
李秀蓮往他碗裡添了勺南瓜粥:“慢慢吃,不夠還有。”少年沒抬頭,一勺接一勺地吃,蛋羹的嫩混著粥的甜,在嘴裡化開,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碗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我叫阿明,”他終於開口,聲音悶在碗裡,“從家裡跑出來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阿明和媽媽大吵了一架。那天是外婆的忌日,媽媽做了外婆最拿手的蛋羹,卻忘了放蔥花。阿明突然發了火,把碗摔在地上,吼著“你根本不記得外婆!你連她的蛋羹都做不好!”媽媽愣住了,眼圈紅了,卻沒罵他,隻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著碎瓷片。
第二天,阿明就揣著幾十塊錢跑了。他在網吧睡過,在橋洞縮過,靠撿瓶子換錢買麵包,直到今天路過老灶台,聞到蛋羹的香味,腿像被釘住了似的,挪不動。
“我外婆走的那年,我才十歲,”阿明用袖子抹了把臉,淚水把袖口洇得發黑,“她總說,等我考上重點高中,就給我做一整年的蛋羹,每天換種花樣。可我還沒考上,她就……”他哽咽著說不下去,手裡的勺子“當啷”掉在碗裡。
炎耀往他碗裡夾了塊梅乾菜扣肉,是“媽媽味道”套餐裡的招牌。“嘗嘗這個,”他輕聲說,“我奶奶做梅乾菜扣肉,總說‘肉要爛,菜要香,日子才會有盼頭’。”
阿明咬了口肉,梅乾菜的鹹香混著肉的油香,突然想起外婆的廚房。外婆總在灶台前係著藍布圍裙,梅乾菜在罐子裡發出“咕嘟”的聲響,她邊翻肉邊說:“阿明啊,吵架彆記仇,親人的心都是肉長的,傷了會疼。”
“我媽……她其實很疼我,”阿明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葉,“我跑出來後,她肯定到處找我。那天她沒放蔥花,說不定是太想外婆了,忘了……”他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我還罵她,我不是人……”
李秀蓮坐在他旁邊,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小時候的炎耀。“孩子,誰都有糊塗的時候,”她聲音裡帶著點哽咽,“我媽走的那年,我總跟你叔吵架,覺得他不懂我有多難過。後來才知道,他夜裡總偷偷抹眼淚,比誰都想她。”
灶台上的鹵鍋還在咕嘟,飄出八角和桂皮的香。阿明突然想起,媽媽的手腕上,戴著外婆留下的銀鐲子,每次做蛋羹時,鐲子都會在碗沿上輕輕磕出“叮當”的響。他跑出來的那天,媽媽的鐲子摔在了地上,缺了個口。
“我想回家了,”阿明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我想給我媽做碗蛋羹,放好多好多蔥花,跟外婆做的一樣。”
炎耀從抽屜裡掏出部舊手機:“給家裡打個電話吧,你媽肯定急壞了。”阿明握著手機,指尖抖得按不準號碼,試了三次,才撥通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沒兩聲就被接起,傳來媽媽嘶啞的聲音,帶著哭腔:“阿明?是你嗎阿明?”
“媽……”阿明剛喊出一個字,就泣不成聲,“我錯了媽……我想你了……”
電話那頭的哭聲更響了,夾雜著“你在哪”“媽這就來接你”的碎語。阿明哽咽著報了地址,掛了電話,突然趴在桌上,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一個小時後,阿明的媽媽衝進老灶台,頭發亂得像枯草,眼睛腫得隻剩條縫。她一把抱住阿明,手在他背上使勁拍著,嘴裡反複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眼淚打濕了阿明的校服,也打濕了自己的衣襟。
“謝謝你,謝謝你們,”她拉著李秀蓮的手,聲音抖得不成調,“這三個月,我天天做蛋羹,放好多蔥花,想著他要是回來,能聞到香味……”
阿明看著媽媽手腕上的銀鐲子,缺口處纏著圈紅繩。“媽,鐲子……”他聲音發啞。媽媽摸了摸鐲子,笑了,眼裡卻淌著淚:“沒事,能修好。就像咱娘倆,再大的坎,也能過去。”
臨走前,阿明往兜裡揣了個炎耀做的醒獅酥。“我要帶給我媽吃,”他紅著眼圈說,“告訴她,老灶台的小師傅說,親人的心都是連在一起的,再遠都能聞到家裡的香。”
傍晚的老灶台,夕陽把窗玻璃染成了暖紅色。炎耀趴在灶台上,看著阿明和他媽媽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說:“媽,明天我給你蒸蛋羹吧,放好多蔥花。”李秀蓮笑著點頭,往他手裡塞了塊剛烤好的餅乾:“吃吧,甜的。”
灶台上的蛋羹碗還沒洗,碗沿上沾著點蔥花,像顆小小的星星。或許最動人的味道,從來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藏在煙火裡的牽掛——外婆的蛋羹,媽媽的梅乾菜,還有那句沒說出口的“我想你”。
而那些離家的孩子,終會被一碗熱飯的香喚回來,被一句哽咽的“回家吧”暖回來。就像阿明說的,親人的心是連在一起的,不管走多遠,那縷從家裡飄來的香,總會牽著你,找到回家的路。
風從老灶台的門縫裡鑽進來,帶著遠處的飯香,像誰在輕輕說:“回來吧,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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