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師爺一身細葛布長衫,坐在涼棚下的竹椅上,捧著個青花蓋碗,茶蓋輕輕刮著杯沿,發出細碎的輕響。
棚外,衙門那班穿著皂衣的差役們正清點各家鋪子和山戶的“收獲”。
“張記皮貨鋪,花鹿一頭,獐子兩隻!”
“跟山郎王赫,山雞三對,上品茯苓一筐!”
“保安堂,五十年份老山參兩株,三十年份葛根,黃精一筐!”
……
“回春堂楊信,目前還是第一。”
差役的唱名聲鑽進耳朵,湯師爺眼皮都沒抬,隻啜了口溫茶。
對這個結果,他毫不意外。
回春堂這次是下了大力氣,誌在必得。
那楊信一身腱子肉,眼神銳利如鷹,一手連珠快箭的本事,乃是紮紮實實苦熬了七八年寒暑,用汗水一點一點喂出來的。
更彆說那幾個陪著楊信一同進山的老獵戶,個個都是安寧縣周遭山林裡的獵戶,經驗老辣。
楊全花了大價錢,才把他們幾位請出山,為的就是捧他兒子楊信在趕山大會上穩穩奪魁,拔個頭籌,好叫回春堂的名頭更響亮些。
“沈爺的那位高徒,陸哥兒呢?”
湯師爺放下茶碗,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師爺,還是沒啥動靜。”
典吏壓低了嗓子,臉上帶著點惋惜。
“前些日子倒是見著他進山了,回來時兩手空空。年輕人,心氣是高,可這山裡的寶貝,哪是光靠心氣就能撞上的?”
“要我說啊,陸哥兒底蘊終歸是差了些火候,咋可能鬥得過回春堂這陣仗?好在年紀輕,是塊好料子,再進山沉澱個幾年,摸透了門道,遲早能騰達。”
湯師爺沒說話,指尖無意識地在溫熱的杯壁上摩挲著,心裡確實覺得有些可惜。
那陸沉,前些日子風頭多勁啊!
先是得了沈爺青眼,破例收為關門弟子,傳下本事。
緊接著又讓縣尊大人親自點頭,允了落籍安寧縣。
這兩件事,哪一件單獨拎出來都夠旁人羨煞。
倘若他能借著這股勢頭,一鼓作氣,在這趕山大會上奪個頭名回來,那“陸爺”的名號,便是實打實地立住了。
在這安寧縣的地界上,穩穩當當算一號響當當的人物。
可惜了,這臨門一腳……
“師爺!師爺!”
一個差役氣喘籲籲地撥開人群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異。
“陸哥兒下山了!這次可不是空著手!”
“哦?”湯師爺眉峰一挑,原本半闔的眼簾倏地睜開。
他擱下茶碗,緩緩站起身,撣了撣並無灰塵的衣襟。
“走,看看去。”
他雖這麼說,腳步卻不疾不徐,踱出涼棚的陰影。
心裡其實也明白,時辰已近尾聲,就算陸沉真采到什麼寶藥,在回春堂那堆積如山的獵物麵前,想翻盤也難了。
人群不知何時已自發分開一條路,目光都聚焦在那風塵仆仆走來的少年身上。
陸沉一身粗布短打染著風霜草屑,背上負著一個沉甸甸、蓋著厚布的籮筐。
他走到場中空地,迎著無數道或好奇或懷疑的目光,也不多言,隻將那籮筐放下,伸手揭開了蓋布。
“嘶——!”
“大蟲?!”
“陸哥兒獵了隻大蟲!”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此起彼伏。
籮筐裡,赫然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油光水滑的斑斕虎皮!
旁邊,則是幾根粗壯雪白、帶著懾人寒氣的碩大虎骨,陽光灑在上麵,仿佛有冷光流動。
懂行的山民眼睛都直了。
這般品相完整的成年大蟲皮骨,拿到州府或者茶馬道上去,那些喜好彰顯身份氣派的貴人們,怕是搶著出價,四五百兩雪花銀都未必能打住!
湯師爺瞳孔微微一縮,心中更是掀起波瀾。
他比那些隻識皮毛的山民有眼力得多。
這張虎皮如此完美,筋骨如此雄渾,尤其是那虎骨隱隱透出的凶戾煞氣,這絕非尋常山虎,怕是已成了氣候、通了靈性的山君大妖!
他也沒想到陸沉竟有這等本事,能降伏甚至格殺這等凶物!
湯師爺定定地看著場中那腰杆卻挺得筆直的少年郎,緩緩吸了口氣,撫掌輕歎:
“英雄出少年啊!沈爺果然慧眼如炬!”
湯師爺心中飛快盤算著。
這副完整虎骨、尤其是這張頂級虎皮,價值非凡,單憑這份收獲,陸沉在這趕山大會上,穩穩拿個前三,已是板上釘釘。
“師爺,還有一物。”
就在眾人還沉浸在虎皮虎骨帶來的震撼中,陸沉再次開口。
他並未理會周遭那些熱切目光,隻是平靜地從懷中貼身的內袋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那物事甫一亮相,便似有微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