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色中,汪峙那具被草席裹著的屍身,被重重丟在了楊家氣派的大門前。
府邸內,燈火通明的大廳裡,楊全看著家丁連滾帶爬進來稟報。
當聽到“汪平的屍首就在門外”時,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眼中的最後一絲期待也褪儘了。
楊全頹然坐在那張象征家主之位的紫檀木太師椅上,仿佛瞬間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
廳內燭火跳躍,將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老長。
“民不與官鬥,這句老話,確實沒錯。”
楊全喃喃自語,聲音乾澀沙啞。
眼中最初的憤怒與不甘,最終也漸漸變成了釋然。
他太過低估那位新來的縣尊。
沒想到對方心思縝密,手段更是老辣狠絕。
竟連自己偷偷深埋多年,作為最後棋子的暗棋汪峙都挖了出來!
這般手段,實在是讓他不得不服。
“罷了,願賭就要服輸!”
楊全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對著侍立一旁、麵如土色的管家楊福沉聲道:“楊福,你即刻去尋王捕頭,就說楊某人想要求見師爺一麵,楊家願捐出庫中存糧兩千斤,外加庫房所有藥材,儘數充作賑災之用,聊表悔過之心。”
管家楊福聞言,震驚得幾乎失語,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老爺。
這是要徹底向縣尊低頭了?
兩千斤糧和所有藥材,足掏空楊家幾乎大半的家底了!
楊全仿佛沒看到管家的驚駭,疲憊地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內裡湧動不甘,更多的卻是無奈。
“勾結響馬,魚肉鄉裡……這些罪責,我一個人擔了!”
“隻求縣尊大人開恩,念在我尚有幾分悔過之心,高抬貴手,放過我楊家宅中老弱婦孺,莫要牽連無辜!”
楊全到底也是闖蕩江湖,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知道再做掙紮已經無用。
汪峙一死,勾結綠林、窩藏重犯的罪名便是鐵板釘釘!
即便他現在還能透風給宏茂商號,可勾結響馬是大罪,窩藏匪徒更是要被滿門流放。
宏茂商號又怎麼可能會為了自己,甘願冒那麼大的風險?
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留給他的必是死路一條。
“嗬嗬嗬……”
楊全突然發出一陣低沉而苦澀的慘笑,攥緊的拳頭重重砸在扶手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楊全縱橫半生,最後竟然會栽在一個雨師巷裡走出來的采藥郎手上!”
“就憑那一碗治病的符水,竟讓我偌大的楊家,落得個如此慘淡收場!”
這巨大的諷刺感,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
他喘息片刻,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對楊福道:“去,把楊信叫來。”
不多時,傷勢已愈但臉色依舊蒼白的楊信快步走入大廳,恭敬行禮:“東家,您找我?”
楊全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培養、寄予厚望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
“信兒,我本想替你謀一份錦繡前程,可惜啊,天不遂人願,如今我自身難保,已是泥菩薩過河。”
說著,他取出一張折疊整齊、邊緣已有些磨損的泛黃紙張。
這正是楊信當年簽下的賣身契。
楊全當著楊信的麵,將那一紙契約,直接撕毀。
“嗤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大廳內格外刺耳。
楊信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些碎片,又猛地抬頭看向楊全。
東家對於家奴最大的約束力,便是這張賣身契。
“後麵,我會讓楊福替你脫了奴籍。”
楊全的聲音帶著一種卸下重擔的疲憊:“從今往後,你便是自由身了,天大地大,憑你的本事,自謀出路去吧。”
巨大的衝擊和狂喜瞬間淹沒了楊信。
他“噗通”一聲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的悶響,感激涕零:“東家,您的大恩大德,楊信此生無以為報!願來世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