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裡的喧鬨重新被點燃,傭兵和士兵們勾肩搭背,舉著酒杯高聲喧嘩,將剛才那點不快全都淹沒在了麥酒的泡沫裡。
塞德裡克看著眼前這混亂而鮮活的場麵,又看了看那個獨自坐回角落的傭兵,臉上滿是感激和後怕。
他走到白日瀾身邊,在嘈雜的環境裡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
“瑞茲先生,我……”
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白日瀾端起那杯渾濁的麥酒,根本沒碰,隻是用手指摩挲著粗糙的杯壁。
“你的歌很有趣。”
他開口,沙啞的嗓音在喧鬨中依然清晰。
“在一群把獸人恨到骨子裡的帝國士兵麵前,唱獸人的戰歌。”
“我很好奇,你這麼乾,圖什麼?”
塞德裡克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紅暈。
“我隻是覺得,戰爭裡沒有真正的贏家,每一首歌背後,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所以你就把兩邊的故事都講了?”
白日瀾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
“你不是北境人吧。”
他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塞德裡克有些驚訝。
“您怎麼知道?我的口音已經很標準了。”
“你的歌騙不了人。”白日瀾淡淡道,“你的歌裡有草原和海洋,北境人的歌隻有雪和寒氣。”
塞德裡克徹底服氣了。
他苦笑了一下。
“您說得對,我不是這裡的人。”
他看著酒館裡那些醉醺醺的士兵,眼神有些飄忽。
“我的家鄉在虛月帝國,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虛月帝國?”
白日瀾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腦海中飛速調出關於這個國家的資料。
在大陸的另一端,以魔法、藝術和表演聞名,氣候溫和,與世無爭。
白日瀾對其印象最深的是,這個國家有著很多亞龍人和獸人,算是唯一和獸人交好的以人類為主導的國家。
不過,似乎存在時間很短,因為很快就要發生政變了。
“一個南方的吟遊詩人,跑到這片快要打爛了的冰天雪地裡來。”
白日瀾放下酒杯。
“這可不是什麼好的旅行選擇。”
“我也不想的。”
塞德裡克歎了口氣,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我十五歲那年,就跟著一支商隊離開家了。”
他的眼中浮現出少年人特有的,對世界的好奇與向往。
“我跟著商隊從虛月帝國出發,一路向東,乘船穿過了廣闊的青春之海,抵達了北邊一個叫霜祈國的小國家。”
“之後,我們又徒步穿過了大半個葵安,商隊的朋友們想到這裡來,和北邊的部落做點生意。”
他頓了頓,臉上的神采黯淡下去。
“沒想到,剛到邊境,戰爭就爆發了。”
“到處都是亂兵和逃難的人,我和商隊,就這麼走散了。”
白日瀾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這一晃,都七年了。”
塞德裡克的嗓音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疲憊。
七年。
對於一個玩家而言,或許隻是幾次版本更新的時間。
但對於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這幾乎是他全部的青春。
“七年。”
白日瀾終於開口。
“後悔嗎?”
塞德裡克愣了一下,隨即用力地搖了搖頭。
那雙明亮的灰色眼睛裡,重新燃起了某種火焰。
“不。”
“我不後悔。”
他挺直了脊背,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某個遙遠的存在做出承諾。
“這是我母親的期望。”
“她總說,世界是一本厚厚的書,不出去走走的人,永遠隻能讀到第一頁。”
塞德裡克的聲音變得很輕,卻異常堅定。
“她希望我能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看看高山,看看大河,看看不同的人,然後……把它們都寫進歌裡。”
白日瀾笑了笑。
“看起來你很愛自己的母親。”
塞德裡克低下頭,那雙明亮的灰色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他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
“她去世了。”
他的嗓音很輕,幾乎要被酒館裡傭兵們的喧嘩給吞沒。
白日瀾端著酒杯的手指頓了頓,琥珀色的瞳孔裡,那個年輕詩人挺直的脊背,和此刻垮塌下來的肩膀,重疊在了一起。
他的魂火,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不過也隻是一下而已。
同情是最無用的情緒。
他將杯中渾濁的麥酒一飲而儘,辛辣的液體劃過喉骨,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那麼,就更應該把她的期望,變成現實。”
白日瀾放下杯子,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你來這裡多久了?”
他的話鋒轉得又快又硬,完全沒有給人緩衝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