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帝國議事大廳,空氣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在了喉嚨裡,幾十雙代表著帝國最高權力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那個單膝跪地的少年身上。
瘋子。
這是所有人腦海裡唯一的念頭。
埃德溫公爵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他能感覺到自己衰老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那挺拔的脊梁在他眼中,變成了一道通往深淵的懸崖。
王座之上。
凱涅吉斯七世那張精於算計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但那空白隻持續了一秒。
隨即,一個極度緩慢的,帶著濃烈興味的笑容,在他嘴角一點點綻開。
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溫情,隻有看到了最滿意獵物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愉悅。
他看懂了。
他瞬間就看懂了這場豪賭背後的一切。
這小子,不是在求親。
他是在上供。
將柯羅諾斯家族的未來,連同他自己,一起打包,恭恭敬敬地,獻到了王座的腳下。
這是一份無法拒絕的厚禮。
“嗬……”
皇帝發出一聲低沉的,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從王座上緩緩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階,每一步都踩在大廳裡所有貴族緊繃的神經上。
他走到梅耶爾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梅耶爾·柯羅諾斯。”
皇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玩味的拖腔。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知道,向皇室求親,意味著什麼嗎?”
梅耶爾抬起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清晰地倒映出皇帝那張帶著審視的臉。
“意味著柯羅諾斯家族的忠誠,將與帝國的榮耀,血脈相連,永不分割。”
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我願以我之姓氏,為公主殿下加冕。”
“我願以我之生命,扞衛陛下的無上權威。”
大廳裡,幾位老牌貴族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這番話,太毒了。
這已經不是表忠心了,這是在用最華麗的辭藻,給自己和整個家族套上最牢固的枷鎖,然後把鑰匙親手交到皇帝手裡。
凱涅吉斯七世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
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一根能隨時牽動柯羅諾斯家族的繩索,一個能打入這個古老家族內部的楔子。
而梅耶爾,把他想要的一切,都主動送了上來。
還送得如此體麵,如此冠冕堂皇。
“好。”
皇帝開口,隻說了一個字。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全場,那眼神裡的威壓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既然我最忠誠的臣子,有如此決心。”
“我,凱涅吉斯七世,以群星聯邦賢者議會成員的名義宣布。”
他的聲音在大廳裡回蕩。
“將我的第七個女兒,奧菲莉亞·凱涅吉斯,許配給梅耶爾·柯羅諾斯。”
“待柯羅諾斯領的鐵路建成之日,便是他們大婚之時。”
皇帝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埃德溫公爵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我的公爵。”
“你養了一個好兒子。”
“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埃德溫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用儘全身力氣,將自己的腰彎得更深。
……
議會結束。
貴族們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們看向柯羅諾斯父子的眼神,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嫉妒,有畏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看待即將被吃乾抹淨的弱者的憐憫。
與皇室聯姻?
那是何等榮耀。
但那也是最甜蜜的毒藥。
父子二人沉默地走在空無一人的宮廷長廊裡,腳步聲在光滑的地板上,顯得空洞而寂寥。
直到走進一個無人的偏廳,埃德溫公爵再也無法抑製。
他猛地轉身,一把抓住了梅耶爾的衣領,衰老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
“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壓低了聲音,那嘶吼卻帶著瀕臨崩潰的絕望。
“你把奧菲莉亞娶進門,就是把皇帝的眼睛和耳朵,直接安在了我們的臥室裡!”
“你讓家族的積累,都變成了給王室做嫁衣的彩禮!”
“你瘋了!”
梅耶爾沒有反抗。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看著這個被他逼到絕路的老人,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沒有半分愧疚,隻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等父親的喘息聲稍稍平複,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
“父親。”
“這是一杯毒酒。”
“但我們必須喝下去。”
梅耶爾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了父親攥得死緊的手指。
“因為,這是我們能用錢買到的,最昂貴的東西。”
他直視著父親那雙渾濁而不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知道的,我們隻有兩年時間。我們的後方決不能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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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溫也有預言能力,當然能看到,他緩緩地抬起頭,他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
“我希望……”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梅耶爾靜靜地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儘頭。
他抬起手,慢條斯理地撫平了自己衣領上的褶皺。
毒酒。
他當然知道這是毒酒。
而且,這杯酒的烈度,遠比父親想象的要高得多。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奧菲莉亞那張天真無害的臉。
一個能在王都附近,精準地“偶遇”強盜,並且“恰好”被路過的柯羅諾斯家族所救的公主。
一個在目睹了上百人被瞬間“凝固”後,臉上隻有恰到好處的驚慌,卻沒有半點真正恐懼的少女。
梅耶爾的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魔族入侵後,賢者議會的新晉成員。
一個在凱涅吉斯七世死後,以公主之身,實際掌控了帝國近半權力的女人。
……
當梅耶爾回到柯羅諾斯家族位於王都的宅邸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南丁格爾一直等在門口,看到他回來,那緊繃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她迎了上來,將一封信遞給梅耶爾。
“大人,是家裡寄來的信。”
梅耶爾接過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隻用歪歪扭扭的筆跡,畫了一個正在微笑的太陽。
是莉莉安娜。
他拆開信。
裡麵沒有多少字,隻有一張畫。
畫上,是一個小女孩,牽著一個比她高很多的男孩的手,走在開滿了鮮花的花園裡。
畫的旁邊,用同樣幼稚的筆跡寫著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