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裡的晨霧尚未散儘,貧民窟裡卻已熱鬨起來。
狹窄的街道泥濘不堪,棚屋用鐵皮與破布隨意拚湊,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煤油與汙水的氣味。難民們擠在這裡,或蜷縮在破舊的帳篷裡,或蹲在火堆旁烤著稀薄的粥。烏鴉裹著一件泛黃的披巾,混跡其中,腳步輕緩而警覺。
他沿著蜿蜒的小巷走,目光迅速掃過每一張麵孔。他在尋找——不是麻木呆滯的眼神,而是那些尚存警覺、記憶仍在燃燒的人。終於,在一處簡易診療棚旁,他看見幾個形容枯槁的難民,正用沙啞的聲音講述他們從南方逃出的經曆。
烏鴉緩緩靠近,低聲遞上一壺水與一小袋乾餅。換來的是幾雙疲憊卻帶著感激的眼神。片刻猶豫後,一名年長的男人開口:“你要打聽海得拉巴?”
烏鴉點點頭。
男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恐懼,隨即壓低聲音:“那座城市早就沒了。最初是發燒、痙攣,死的人越來越多。官員說是水源汙染,可死人越來越快……更可怕的是,他們沒有真正死去。屍體會在夜裡爬起來,眼睛空洞,發出怪聲。”
旁邊的一個婦女忍不住插話,她的手緊緊攥著一條破布,聲音顫抖:“我親眼看見,我的弟弟……燒了高燒,三天後死了,我們哭著把他放進柴堆。可火還沒完全點燃,他就爬了起來,渾身都是黑色的血。我……我丟下了所有人,才跑出來。”
烏鴉眉頭緊皺,手指在披巾下微不可察地收緊。他繼續追問:“為什麼這樣的消息沒有擴散?按理說,這麼大的災難,不可能完全被遮掩。”
貧民窟裡的難民們麵麵相覷,神情中有恐懼,也有迷茫。
那名年長的男人咳嗽了幾聲,低聲道:“我們不知道……城裡封鎖得太快了,守軍不讓任何人出城,傳言一開口就會被抓走。電話也打不通,誰敢多說?”
眾人都搖頭沉默,唯獨一個年輕男子忽然抬起頭,眼神閃爍著遲疑:“對了,那時我見過……見過一些陌生人。”
烏鴉的目光立刻鎖定他,冷靜而銳利:“什麼人?在哪裡?”
年輕人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在海得拉巴城西,一處倉庫。那時候,很多屍體已經在街上走動了,軍隊還在開火,可那些陌生人卻能自由出入。我遠遠看見……他們身上有個奇怪的標誌。”
“什麼標誌?”烏鴉追問。
年輕人伸手在泥地上描繪,一個圓形的地球圖案,中間斜斜貫穿著一根麥穗。他抬頭看了烏鴉一眼,確認對方的神情變化後,低聲補充:“就是這樣,一個麥穗貫穿的地球。他們把這個標誌佩在袖子上,我從沒見過這種軍隊,也不像本地人。”
周圍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而年輕人似乎還想起了另一幕,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一個……我見過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他和那些有標誌的人走在一起。我敢確定,我之前從未看到過他。”
空氣仿佛凝固,火堆裡的火星在寂靜中微微跳動。
烏鴉的呼吸在胸腔裡變得沉重,他的眼神在陰影中閃爍。
一個“太平洋公約組織”的標誌,本不算稀奇——畢竟如今已四分五裂的天竺共和國,在戰時確實曾是太約的一員。
但一個金發碧眼的白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海得拉巴?
是歐洲人,美國人,還是拉美人?
這個念頭像釘子般釘在他心頭。
還與戰後仍然意圖負隅頑抗的太約人員混在一起。
這絕非是偶然。
海得拉巴的噩夢,或許並非單純的疫病與屍潮,而是某種被人刻意放大的、操縱的災難。
“你聽清他在說什麼語言了嗎?”
年輕人愣了愣,目光閃爍,似乎在猶豫。沉默良久,他的肩膀微微顫抖,眼神躲閃著,像是害怕一旦說出口,便會招來某種報複。
烏鴉靜靜地盯著他,打了個手勢,年輕人心領神會,跟著他走到一處小巷。
隨後,烏鴉從懷裡緩緩掏出幾張折疊整齊的歐元紙幣,壓在年輕人麵前的破木板上。
此刻,在混亂的天竺,這種外幣反而比本地貨幣更能買到糧食與淨水,是生存的硬通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