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像是有一萬根鋼針從太陽穴狠狠紮入,攪動著腦髓,又像是被人用重錘在後腦猛擊了一下,嗡鳴聲持續不斷,將意識從一片混沌的深淵中強行拖拽出來。
蕭遠的第一感覺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和眩暈,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揉一揉額角,卻感覺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僅僅是抬起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耗費了他巨大的氣力,並且伴隨著肌肉的陣陣酸痛。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他記得自己昨晚……昨晚在乾嘛?對了,是連續熬夜趕一份關於跨文化商務溝通的畢業論文,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獻似乎還在眼前晃動,然後……然後就是一陣心悸,眼前一黑,便什麼都知道了。
難道自己是猝死了?
這個念頭讓他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景象,讓他瞬間僵住,殘存的睡意和頭痛被一種更巨大的驚駭所取代。
沒有熟悉的天花板,沒有他貼著的星空壁紙,更沒有窗外都市淩晨隱約傳來的車流聲。
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光線下,一片斑駁不堪、泛黃的土牆。牆上貼著幾張早已褪色的年畫,依稀能辨認出是抱著大鯉魚的福娃和戲曲人物的形象,紙張邊緣卷曲,訴說著歲月的痕跡。屋頂是由歪歪扭扭的木頭椽子和深色的瓦片構成,幾縷清晨的微光從瓦片的縫隙間透進來,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裡塵埃飛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淡淡的黴味,還有……一種燃燒秸稈後特有的煙火氣。
他躺在一張堅硬的木板床上,身下鋪著的似乎是粗糙的草席,硌得他皮膚生疼。身上蓋著的是一條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藍布被子。
這是哪裡?
我怎麼會在這裡?
強烈的陌生感和不安感瞬間攫住了他。他掙紮著想要坐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引得他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又栽倒回去。他用手撐住床板,觸手是粗糙而冰涼的木質感覺。
他環顧四周。房間很小,除了這張床,隻有一個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掉了漆的木頭衣櫃,一張擺著搪瓷杯和竹殼暖水瓶的舊桌子,桌子靠牆的位置,放著一麵邊緣已經破損的水銀鏡子。牆壁上,除了年畫,還密密麻麻地貼滿了獎狀,雖然顏色黯淡,但“三好學生”、“優秀班乾”的字樣依舊清晰。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濃烈的、隻在他童年模糊記憶和某些懷舊影視作品中才出現過的……八十年代,甚至更早的農村氣息。
不,不可能!
他猛地扭頭,看向那張舊桌子。桌麵上,一本巴掌大小的、紙質粗糙的日曆本靜靜躺在那裡。日曆的抬頭是紅色的“1989年”,而翻開的這一頁,赫然印著幾個黑色的、觸目驚心的大字:
六月十五日,星期四。
農曆己巳年,五月十二。節氣:芒種已過。
1989年?6月15日?
開什麼國際玩笑!
蕭遠,一個剛剛完成答辯、即將從某985大學英語專業畢業的22歲準社會新鮮人,怎麼會一覺醒來,出現在一個看似三十多年前的破舊農村房間裡?
他一定是還在做夢,一個無比真實、細節豐富的噩夢。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劇烈的疼痛感傳來,明確地告訴他,這不是夢。
恐慌,如同冰水一般從頭頂澆下,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張舊桌子前,一把抓起了那麵破鏡子。
鏡麵有些模糊,水銀剝落的地方形成了難看的斑點。但即便如此,也足夠照出他現在的模樣。
鏡子裡,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皮膚是常年日曬形成的健康小麥色,五官輪廓還帶著少年的青澀,眉毛很濃,眼睛因為驚駭而瞪得很大,嘴唇有些乾裂。頭發又黑又硬,剃著這個年代常見的、略顯土氣的短發。
這不是他!這絕對不是那個雖然因為熬夜有點憔悴,但總體來說還算清秀的大學畢業生蕭遠!
就在他對著鏡子,幾乎要尖叫出聲的時候,一股完全不屬於他的、龐雜而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進了他的腦海。
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比剛才醒來時還要強烈數倍。他捂住頭,痛苦地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地麵是夯實的泥土,坑窪不平)。
無數的畫麵、聲音、情感片段在他意識中爆炸開來:
——一個瘦小的男孩,光著腳丫在田埂上奔跑,背後是金色的稻田和夕陽。
——昏暗的煤油燈下後來變成了白熾燈),一個少年伏在破舊的桌子上刻苦讀書,旁邊是父母殷切又疲憊的目光。
——縣城高中的宿舍,擁擠的雙層木床,同學們分享著從家裡帶來的鹹菜。
——高考結束那天,和同學們一起把書本拋向天空的歡呼。
——然後……是高考放榜,長長的錄取名單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那一刻的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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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裡,麵對父母難以掩飾的失望和鄰居們若有若無的議論,少年默默地扛起了鋤頭,走向田地……
這些記憶是如此的真實,帶著泥土的氣息、汗水的鹹澀,以及夢想破碎後的苦澀和迷茫。
蕭遠,這個十七歲的農村少年,在經曆了高考落榜的打擊後,昨天幫著家裡乾了一整天重活,晚上或許是因為中暑,或許是因為心力交瘁,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後……就沒有再醒來。
而來自三十多年後的另一個蕭遠的靈魂,就在這個平凡的清晨,在這個位於1989年廣西偏遠山村的身體裡,蘇醒了過來。
魂穿!
小說裡才有的情節,竟然真實地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蕭遠2025年版)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土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沁出冰冷的汗珠。花了足足十幾分鐘,他才勉強消化了這驚世駭俗的事實,並將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記憶初步融合。
他現在,就是蕭遠。1989年,17歲,剛剛高中畢業的蕭遠。家住廣西梧州地區一個名叫蕭家埇的小村子。家庭成分貧農,世代務農,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民,省吃儉用、寄予厚望供他讀書,指望著他能考上大學,跳出農門,光宗耀祖。
然而,他原主)失敗了。
在這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高考落榜,對於這樣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無異於一場巨大的災難。前途瞬間變得渺茫,似乎隻剩下和父輩一樣,在家種地,或者跟著同鄉去廣東打工兩條路。
“遠伢子,醒了嗎?起來喝碗粥咧。”
一個帶著濃重鄉音、略顯沙啞卻充滿關切的女聲在門外響起,伴隨著輕輕的敲門聲其實隻是一塊舊布做的門簾被掀開的聲音)。
蕭遠靈魂)渾身一顫,根據融合的記憶,他知道,這是“他”的母親,李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