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二月二十日，農曆正月廿五。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廣西某小縣城的火車站已是人聲鼎沸。
站台上擠滿了人，大多是青壯年，提著五花八門的行李：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捆紮結實的棉被卷、印著“上海”字樣的舊旅行包，甚至還有挑著扁擔的。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煙味、廉價方便麵佐料包的味道，以及一種躁動不安的期盼。喇叭裡反複播放著列車信息，夾雜著工作人員聲嘶力竭的維持秩序聲。這就是九十年代初，中國特有的景觀——春運民工潮的餘波，夾雜著早期創業者的身影。
蕭遠和周偉華擠在人群中。蕭遠穿著一身半新的中山裝，洗得發白，但熨燙得還算平整，這是他特意為這次南下準備的“行頭”。他身後背著一個綠色的軍用挎包，裡麵裝著他全部的家當——那張存有四千零一十二元五角的信用社存折，以及幾百元應急現金，貼身藏著。挎包外層，則塞著幾件換洗衣物和一本卷了邊的《常用英語會話》。周偉華則顯得樸實得多，穿著一件舊棉襖，扛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裡麵是兩人預備在廣東初期禦寒的被褥和一些家鄉特產。
“遠子，這人……也太多了！”周偉華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頭，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地攥緊了蛇皮袋的帶子。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人擠在一起。
“正常，偉華哥。”蕭遠目光掃過人群，眼神裡沒有太多怯意，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廣東那邊機會多，大家都想去闖一闖。咱們得擠上去！”
他這話既是對周偉華說，也是對自己說。穿越四個多月來的順利積累，係統的輔助，讓他對即將展開的廣東之行充滿了近乎盲目的信心。他仿佛已經看到，在那片熱土上，財富正如珠江之水般滾滾而來。
列車喘著粗氣，緩緩進站。人群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向前衝去。蕭遠護住胸前的挎包，用力拉著周偉華，憑借一股巧勁和年輕人特有的衝勁，硬是在混亂中擠上了車。
車廂內更是另一番景象。過道裡、廁所門口、座位底下，但凡有點空隙的地方，都塞滿了人和行李。空氣汙濁不堪，孩子的哭鬨聲、大人的嗬斥聲、打牌的叫嚷聲、鼾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交響樂。汗味、腳臭味、煙味、各種食物混雜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
蕭遠和周偉華的票是硬座，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卻發現座位上早已坐了兩個壯漢。周偉華剛要理論，蕭遠拉住了他。他看了看那兩人不善的眼神，又瞥了眼周圍虎視眈眈的人群，知道在這種環境下，硬碰硬不是明智之舉。
“師傅，麻煩讓讓，這是我們的座位。”蕭遠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同時巧妙地亮了一下手裡的車票。
那兩人斜睨了他一眼，或許看他年輕，又見周偉華人高馬大，最終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擠到過道裡去了。蕭遠和周偉華這才得以坐下，但腿腳幾乎無法伸展，周圍依舊是人貼人。
列車開動，緩慢地駛出站台，將熟悉的家鄉景色拋在身後。蕭遠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農田、村莊，心中百感交集。有對未來的憧憬，也有一絲離鄉的悵惘，但更多的是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豪情。
“偉華哥，等到了廣東，咱們先站穩腳跟，然後大乾一場！”蕭遠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周偉華說，眼中閃爍著光芒。
周偉華憨厚地點點頭，臉上也露出憧憬：“遠子，我聽你的！你腦子活，肯定能成！”
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讓蕭遠心頭一暖，也更增添了幾分責任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他覺得自己有能力帶領身邊的人走向成功。
旅途漫長而枯燥。到了中午，車廂裡泡方便麵的味道愈發濃烈。蕭遠拿出母親煮的雞蛋和烙餅，分給周偉華。兩人就著開水，簡單解決了午餐。
這時，對麵座位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穿著略顯體麵相對於周圍民工而言）的中年男子，主動搭訕：“兩位小兄弟，也是去廣東發財的？”
蕭遠打量了他一眼。此人麵色微黑，眼角有些細紋，帶著一副那個年代常見的茶色眼鏡，嘴角總掛著一絲看似和善的笑意。他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腳邊放著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與周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嗯，去看看。”蕭遠保持著警惕，但也不失禮貌地回答。係統麵板在他意識中悄然浮現，對目標進行基礎掃描，顯示【目標：未知男性，初步評估：經商人員可能性較高，風險等級：低基於表象）】。v4的係統風險預警功能，對於這種初次見麵、信息有限的陌生人，準確率並不算高，尤其是麵對精心偽裝的目標。
“聽口音，咱們是老鄉啊！”中年男子熱情地套近乎，“我姓張，行三，你們叫我張老三就行。我在廣東那邊做了幾年生意，還算熟悉。兩位小兄弟是打算做哪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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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偉華老實，剛要開口，蕭遠用眼神製止了他。他微微一笑，答道：“還沒定，先看看市場情況。張大哥在廣東做哪方麵生意？”
張老三嗬嗬一笑，擰開保溫杯蓋，吹了吹氣，呷了一口茶，顯得頗為自得：“什麼都沾點邊。主要是做些……嗯，政策性的買賣。比如海關那邊有時有些罰沒的處理品，價格低，質量還好；還有些進口的批文，緊俏得很呐。”他說話時，眼神不經意地掃過蕭遠護得緊緊的挎包。
蕭遠心中一動。海關罰沒品、進口批文……這確實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容易產生暴利的領域，信息極不透明。他來自未來，自然知道這裡麵的水有多深，但也清楚其中的誘惑有多大。係統的“資訊簡報”功能也曾模糊提及此類機會，但伴隨高風險提示。
“哦？那真是門路廣。”蕭遠不動聲色地應和著，心中卻開始活絡起來。如果真有這樣的渠道，豈不是比倒騰些小商品來得更快？他潛意識裡對快速積累資本的渴望，開始悄然影響他的判斷。
張老三似乎看出了蕭遠的興趣，更加賣力地吹噓起來，講述了幾樁他“經手”的“成功案例”，說得天花亂墜，什麼一批收音機轉手賺一倍，弄到幾張摩托車進口指標就如何如何。周偉華聽得目瞪口呆，連聲讚歎。
蕭遠雖然提醒自己要保持謹慎，但連續的成功和係統的存在，讓他潛意識裡低估了完全陌生環境中的惡意。他覺得，自己有係統預警，就算有風險，也能提前察覺。在這種心態下，他對張老三的話，信了五六分。他甚至覺得，這或許是係統為他安排的又一個“機遇”。
交談中，蕭遠在不經意間，也透露了自己是帶著“一點本錢”想去廣東尋找“大機會”的想法。雖然他沒說具體數額，但那種年輕人特有的、急於證明自己的語氣，以及偶爾流露出的對“快速成功”的向往，都被老練的張老三敏銳地捕捉到了。
“年輕人有魄力！好啊！”張老三一拍大腿，顯得十分讚賞，“到了廣州，要是遇到什麼難處，或者想了解些門路，可以到xx賓館找我，我常駐那兒。老鄉嘛，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蕭遠記下了賓館名字，心中已將張老三視為一個潛在的、有價值的“人脈”。他卻沒有注意到，係統麵板上，那個代表張老三的風險評估標識，在他透露更多信息後，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但並未升級警告受限於當前等級精度）。
列車繼續轟隆前行，穿過隧道，越過丘陵。窗外的景色逐漸從熟悉的廣西地貌，向更具嶺南特色的景觀轉變。夜幕開始降臨，車廂裡的人們在疲憊中漸漸安靜下來，隻有車輪與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如同催眠曲。
蕭遠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卻毫無睡意。他望著窗外模糊的、飛速移動的黑暗，思緒早已飛到了廣東。張老三的出現，更像是一劑催化劑，讓他對未來的想象更加具體，也更加……急功近利。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利用這些“特殊門路”，迅速打開局麵，積累起遠超在家鄉時的財富。
周偉華已經扛不住疲倦，歪著頭打起了盹。蕭遠輕輕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衣角，然後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
南方的夜空，似乎星星都更亮一些。但那光亮之下，隱藏著多少未知的陷阱與挑戰，此刻滿懷雄心、甚至有些飄飄然的蕭遠，還遠遠未能看清。這列南下的火車，載著的不僅是他的身體和四千元資本，更載著他那份因順利而滋長、尚未經受真正風雨考驗的雄心，駛向一個機遇與危機並存的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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