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六月下旬，廣州的夏日黃昏漫長而悶熱。工業區邊緣的一條廢棄廠區圍牆外，隨著日落漸漸聚集起人氣。這裡並非政府規劃的正式市場，而是由周邊打工者、小販自發形成的夜市。地上用粉筆畫著格子，或用磚頭壓著塑料布，便是一個個攤位。售賣的商品五花八門，從廉價的衣服鞋襪、日用雜貨，到小吃零食、舊書雜誌，空氣中混雜著汗味、食物香氣和喧囂的人聲，充滿了草根生活的蓬勃活力。
經過近二十天的埋頭修理和少量私下銷售，蕭遠和周偉華已經積攢了二十多件修複如初的小電器：收音機、隨身聽、電子計算器，還有幾個鬨鐘。私下銷售的利潤有限，且渠道不穩定。將商品直接推向更廣闊的市場，成了必然的選擇。蕭遠利用係統查詢了附近幾個自發夜市的人流和消費水平，最終選定了這個離他們住處不遠、主要以打工者為消費群體的夜市。
【市場簡報：目標夜市。主要客流：附近工廠工人、低收入市民。消費特點：注重實用、價格敏感。潛在競爭：同類修理攤存在，但商品質量參差不齊。建議：突出性價比和可靠性。】
係統的分析給了蕭遠方向。他們用修理賺來的錢，買了一塊藍色的舊帆布，又向房東借了兩條長凳和一個可以折疊的舊木箱，這便是他們的全部行頭。
出攤的第一天，傍晚六點剛過。蕭遠和周偉華用自行車馱著裝滿貨物的木箱和帆布，有些緊張地來到了夜市。他們找了個靠近路口、人流相對較多的角落，鋪開帆布，將一件件擦拭乾淨、甚至用舊報紙精心包裹的小電器整齊地擺放在上麵。每個商品旁邊都用硬紙片標明了價格，字跡工整，比旁邊一些隨意叫賣的地攤顯得規範許多。
馬婷婷下班後，也匆匆趕來彙合。她換下了工裝，穿著一件乾淨的碎花襯衫，頭發梳得整齊，顯得利落又親切。她的到來，立刻讓攤位的“顏值”和氛圍提升了不少。
“遠子，咱們……真就這麼開始賣了？”周偉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既興奮又有些手足無措。
“嗯，開始吧。”蕭遠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回想起未來那些營銷概念，決定采取一些簡單的策略。“婷婷，你口才好，負責跟人介紹。偉華，你看著東西，防止順手牽羊。我……我負責算賬和應對特殊情況。”
馬婷婷點點頭，沒有絲毫怯場，她天生有一種讓人信任的親和力。她拿起一個收音機，熟練地打開開關，調出清晰的電台音樂聲，聲音不大，但足以吸引路過人的注意。
起初，人們隻是好奇地觀望。第一個顧客是個中年工友，蹲下來拿起一個計算器反複按著。“這個……怎麼賣？”
“師傅，這個五塊錢。”馬婷婷微笑著介紹，“是日本卡西歐的舊款，我們修好了，按鍵靈敏，計算準確，比買新的劃算多了。”
“五塊？貴了點吧？新的才十幾塊。”工友討價還價。
蕭遠接過話，語氣誠懇：“師傅，新的確實不貴，但我們這個質量好，用的住。這樣，您誠心要，四塊五，再送您兩節電池。”這是蕭遠琢磨的“小贈品”策略。
工友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計算器確實好用，又聽到送電池，終於點頭成交。第一筆生意做成，雖然隻賺了不到兩塊錢，但三人都鬆了口氣，仿佛打開了局麵。
隨著夜幕降臨，夜市人越來越多。馬婷婷的銷售天賦逐漸顯現。她不像其他攤主那樣大聲吆喝，而是耐心地根據顧客的年齡、穿著判斷其需求，有針對性地介紹。對年輕女工，她推薦音質好的小隨身聽；對年紀大些的，則推薦操作簡單、聲音洪亮的收音機。她還細心地將商品擦拭得一塵不染，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蕭遠則在一旁觀察著市場反應，默默記下哪種商品更受歡迎，哪些功能被問得多。係統提供的簡單市場數據，與他親眼所見相互印證，讓他對市場需求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觀察記錄：便攜式隨身聽詢問度較高，但貨源稀缺。電子表需求顯現。評價：團隊協作初顯成效，銷售策略符合目標市場定位。】
當然，挑戰也隨之而來。有顧客拿著買回去兩天後出問題的鬨鐘回來理論，蕭遠沒有推諉，當場檢查，發現是電池接觸片鬆了，立刻免費修好，還道歉耽誤了對方時間。這番處理，反而贏得了圍觀者的好感，認為這個攤主“靠譜”。也有相鄰的攤主見他們生意不錯，言語中帶著些許擠兌，周偉華想反駁，被蕭遠用眼神製止，選擇了和氣生財。
最大的挑戰來自城管的突擊檢查。一晚，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突然出現，夜市頓時一陣雞飛狗跳。小販們紛紛卷起貨物四散奔逃。蕭遠他們反應慢了些，被堵個正著。
“這裡不準擺攤！東西沒收！”一個城管隊員嚴厲地說。
蕭遠心裡一緊，但強迫自己冷靜。他注意到對方雖然語氣嚴厲，但並沒有立刻動手搶東西。他趕緊上前，掏出煙特意準備的便宜煙）遞過去，用帶著歉意的語氣說：“同誌，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知道規矩，第一次來，這就收，這就收！”他一邊說，一邊示意周偉華和馬婷婷快速但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
也許是看他們態度好，也許是覺得沒收這些舊電器價值不大，那個城管隊員揮揮手：“下次再看到，就沒收了！快走！”
三人推著自行車，帶著驚魂未定的心情迅速離開。雖然虛驚一場，但也給他們上了深刻的一課：這種“走鬼”攤販，始終麵臨著政策風險。
儘管如此，首次出攤的戰果是鼓舞人心的。當晚，他們賣出了八件商品，毛利接近二十元，相當於他們辛苦修理好幾天的收入。更重要的是，他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市場的脈搏，看到了自己勞動創造的價值被認可。
收攤後，三人坐在路邊小店吃宵夜。周偉華興奮地數著毛票，馬婷婷臉上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笑容，蕭遠則默默規劃著下一步：要尋找更穩定的貨源，尤其是受歡迎的隨身聽；要設法應對城管的風險；或許……可以嘗試進一些馬婷婷提到的、廠裡女工喜歡的廉價新潮電子表？
夜風吹散白天的暑氣，也吹動著三個年輕人心中越來越旺的創業火苗。這夜市的第一聲啼鳴，雖然稚嫩，卻清晰而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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