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廣州，空氣中已經彌漫開初夏的濕熱。五一勞動節三天的假期帶來的短暫閒適，如同潮水般退去，城市重新恢複了忙碌的節奏。惠福東路上，各家店鋪早早開門營業，行人漸漸增多，“遠婷電子行”的卷閘門也已被拉起，露出擦拭一新的玻璃櫃台和裡麵琳琅滿目的電子商品。
然而，與樓下即將開始的日常營業不同，閣樓裡的氣氛卻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嚴肅和專注。
蕭遠和馬婷婷對坐在那張兼作書桌和飯桌的舊木桌旁。桌上攤開著幾張信紙，上麵寫滿了塗改的字跡，旁邊是計算器和一個牛皮紙文件夾，裡麵裝著之前與伊萬通信的電報底稿以及店鋪的簡易賬本。窗外透進的晨光，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兩人臉上凝重的表情。
“婷婷，我們再最後核對一遍電報內容。”蕭遠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連續幾天的思考和討論，讓他的精神處於高度集中狀態。
馬婷婷點點頭，拿起桌上那份最終謄寫清楚的稿紙，輕聲念道：“伊萬先生台鑒：貴方四月下旬來電及貨品清單收悉，感謝信任。我方經慎重研究，確認將全力支持與合作。原則同意清單所列大部分商品，具體規格數量可進一步磋商。建議首批發運以電子表、計算器為主，輔以少量樣品如手電筒、電池，以測試市場反應。我方可爭取更優價格，但需貴方確認最終數量及支付方式。另，鑒於近期貴國市場波動，建議加快運作節奏。盼複。遠婷電子行，蕭遠、馬婷婷。1991年5月2日。”
她念得很慢，每一個字都仔細斟酌過。這不是普通的家信，而是一封可能價值數十萬甚至未來數百萬生意的商業信函，每一個用詞都可能影響到對方的判斷和後續的合作。
“嗯，”蕭遠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目光落在稿紙上，“‘原則同意’、‘進一步磋商’、‘建議’……這些詞既表達了我們的誠意和積極性，也留有餘地，避免一開始就把自己框死。特彆是提到‘支付方式’和‘加快節奏’，這是關鍵。”
【係統提示v7功能：初級國際彙率風險提示跨文化商務溝通輔助）：電文措辭評估……符合商務禮儀，表達了合作意願的同時保持了靈活性。對“支付方式”和“節奏”的提及，切中跨國貿易關鍵點，建議發送。】
係統的無聲反饋讓蕭遠心中稍安。雖然隻是初級功能，但這種基於邏輯和常見商業慣例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他的思路。
“遠哥，這樣寫可以嗎？”馬婷婷放下稿紙，看向蕭遠，眼中帶著詢問，也帶著信任。經過大半年的共同打拚，她早已不是那個剛出校門的高中畢業生，在賬目管理和待人接物上越發成熟，但在這種涉及重大戰略決策和複雜商務溝通的場合，她依然習慣性地以蕭遠的意見為主。
“可以，婷婷，你寫得很好，很嚴謹。”蕭遠給予肯定的同時，也解釋道，“我們這次回電，主要目的有三個：一是明確告訴伊萬，我們接招了，有能力也願意乾；二是拋出一個初步的、更具操作性的方案，引導他往我們設想的方向走；三是試探他對價格、付款和時間的真實想法和承受能力。這封電報，就是投石問路。”
他頓了頓，指著賬本說：“另一方麵，我們不能乾等。店裡現在能動用的資金滿打算四萬三，我們要立刻動起來，先按照上次試單兩倍的量，去進一批電子表和計算器。一方麵，如果伊萬回複快，我們可以立刻組織發貨，搶時間。另一方麵，就算中間有變故，這批貨我們店裡也能消化掉，風險可控。”
馬婷婷立刻明白了蕭遠的意思，這是典型的“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的策略，也是小本經營必須留有的後路。她翻開賬本，快速心算了一下：“按上次給伊萬的價格，兩倍的量，貨款大概需要八千塊左右。加上預留的店鋪日常開銷和應急資金，我們動用了兩萬塊，賬上還能剩下兩萬三左右周轉。可以操作。”
她的反應速度和財務上的敏銳讓蕭遠暗自點頭。這就是搭檔的意義，一個主外開拓，一個主內穩守。
“好，那就這麼定。上午我去郵電局發電報。你看店，等偉華來了，讓他先去趙老板那裡，把我們要的貨定下來，還是老規矩，爭取最好的價格。如果趙老板問起來，就說老客戶要貨，暫時不提伊萬那邊。”蕭遠安排道。周偉華一早就去處理一些雜事了。
“我明白。”馬婷婷應道。生意場上的謹慎是必要的，在事情沒有完全敲定前，不宜過早宣揚。
事情議定，兩人立刻行動。蕭遠仔細地將電報稿折疊好，放入襯衫口袋，起身下樓。馬婷婷則深吸一口氣，臉上換上平和的微笑，走到櫃台後，準備迎接今天的第一位顧客。樓下是細水長流的安穩經營，樓上是指向未知波濤的戰略啟航，兩種節奏在這個小小的“遠婷電子行”裡奇妙地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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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電局裡依舊是人來人往。蕭遠排隊、填單、繳費，看著工作人員將電文轉換成電報碼發送出去，心中竟有一絲當年高考交卷時的感覺。隻是這次，試卷的批閱人遠在數千公裡之外，評判的標準是殘酷的市場和難以預測的時局。這一紙電文，就像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不知會激起怎樣的漣漪。
發電報的過程很順利，但等待回音的時間注定是煎熬的。蕭遠回到店裡時，已是中午。馬婷婷告訴他，周偉華已經去趙老板那邊了，店裡上午做了幾筆小生意，一切如常。
午後，陽光有些灼人。蕭遠沒有待在悶熱的閣樓，而是坐在店裡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看似在整理貨架，實則心思早已飛到了北方的國境線之外。他回憶著前世記憶中關於1991年蘇聯的隻言片語，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與眼下伊萬透露的信息相互印證。巨大的機會往往伴隨著巨大的風險，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係統提示基於v7信息整合）：持續監測到公開及非公開信息源顯示，目標區域蘇聯）社會經濟壓力持續增大，輕工業品供需失衡加劇。短期13個月）內貿易機會窗口擴大概率：78。伴隨風險：物流穩定性下降概率45），支付方式不確定性增加概率60）。】
係統的數據化分析，像是一份冷靜的體檢報告，既指出了誘人的前景，也標明了潛在的病灶。蕭遠知道，他必須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儘可能快地跑通流程，積累經驗，囤積彈藥，以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變故。
傍晚，周偉華風風火火地回來了，額頭上帶著汗珠，臉上卻滿是興奮。
“遠哥，婷婷姐！搞定了！”周偉華端起櫃台上的涼茶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說，“趙老板那邊沒問題！聽說我們要加量，價格又給了點優惠。電子表、計算器，按上次兩倍的量，隨時可以去提貨！我還順便打聽了一下，要是量再大，從他們廠裡直接調貨，價格還能更便宜！”
“辛苦了，偉華。”蕭遠拍拍他的肩膀，“提貨先不急，等我們消息。你這幾天多跑跑貨運站，把往北邊發貨的流程、時間、費用都摸得更細一點，特彆是到哈爾濱的。”
“放心吧遠哥，包在我身上！”周偉華乾勁十足地應承下來。
夜幕降臨，店鋪打烊。三人簡單吃了晚飯，又在閣樓開了個短會。蕭遠通報了電報已發出的情況，並再次強調了接下來工作的重點：馬婷婷負責資金調度和店內穩定，周偉華主攻物流信息摸底，而他則統籌全局，並密切關注任何與蘇聯相關的信息。
“同誌們，”蕭遠用了一個略帶正式但此刻卻十分貼切的詞，看著眼前的兩位夥伴，“從今天起，我們‘遠婷電子行’的業務，就要翻開新的一頁了。前麵的路，可能比我們想象得更廣闊，也可能更艱難。但隻要我們三個人擰成一股繩，步步為營，就有機會闖出一片新天地！”
馬婷婷和周偉華的目光都堅定地回應著他。無需多言，大半年的共患難、共創業，早已將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是夜，廣州城燈火闌珊。躺在閣樓的地鋪上，蕭遠望著天花板，久久無法入睡。電報已經發出，行動的齒輪開始轉動。他仿佛能聽到時代巨輪碾過曆史軌道發出的低沉轟鳴聲，而他和他的小小團隊，正試圖跳上這輛高速行駛的列車。五月驚雷已響，接下來的，將是疾風驟雨，還是彩虹滿天？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全力以赴。
因為機遇，從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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