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日，星期一。清晨的陽光驅散了連日的陰霾，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灑下溫暖的光斑，但室內的氣氛卻凝重而專注。
上午九點整，蕭遠、馬婷婷、周偉華三人再次圍坐在會議桌旁。與兩周前新年會議時的宏觀規劃不同，今天的議題非常具體，關乎一筆可能高達數十萬的投資，以及公司未來數年國內戰略的走向。
桌麵上，擺放著蕭遠整理的係統評估報告摘要、馬婷婷初步構想的財務儘職調查清單，以及周偉華記錄的與服裝廠李廠長溝通的要點。
蕭遠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兩位最重要的夥伴：“今天會議隻有一個議題，就是討論是否收購寶安那家服裝廠。大家都去看了，也都有各自的判斷。暢所欲言，把所有的風險和機會都擺在桌麵上。”
馬婷婷率先開口，語氣冷靜而嚴謹，她麵前攤開的筆記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問號：“我反對貿然收購。理由有三點：第一，財務黑洞巨大。根據李廠長含糊其辭的說法和我們觀察到的情況，工廠的債務可能遠超想象，包括拖欠工資、供應商貨款，甚至可能有未披露的擔保。收購它，等於接手一個無底洞。第二，管理積重難返。工人士氣低落，管理層缺乏市場意識，改造難度極大，投入的時間和資金成本會非常高。第三，現金流風險。我們目前的主要現金牛是對蘇貿易，收購和改造服裝廠需要持續投入大量資金，可能會影響主業的資金周轉。”她頓了頓，看向蕭遠，“蕭遠，我知道你看重它的潛力，但目前的狀況，風險收益比太差了。我認為應該繼續尋找更優質的目標。”
周偉華接著表態，語氣務實：“婷婷的擔心有道理。我主要擔心兩點：一是精力，收購和改造一個爛攤子會牽扯我們大量精力，我現在主要跑蘇聯這邊，如果國內這邊需要大力投入，我擔心兩邊都顧不上。二是成功率，這種鄉鎮廠子關係複雜，我們外地人去搞，會不會水土不服？彆錢投進去了，最後陷在裡頭出不來。”他搓了搓手，“當然，如果真有搞頭，我也支持。但得把困難想足。”
蕭遠認真聽完兩人的意見，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點了點頭。他早已預料到這些質疑。“婷婷，偉華，你們說的都非常對，都是我們必須正視的核心風險。”他拿起那份係統評估報告的摘要，“正因為風險巨大，所以我們不能憑感覺決策。我這邊做了一份更詳細的評估。”
他將報告的關鍵結論向兩人闡述，特彆是係統量化後的風險點：債務預估區間、管理風險係數、設備改造的最低成本估算。他沒有提及係統的存在，而是將其表述為“基於大量行業數據和模型進行的分析”。
“這份分析告訴我們，風險確實如婷婷所說，集中在財務和管理上。但它也指出了機會。”蕭遠的聲音沉穩而有力，“第一，地理位置。係統…嗯，分析模型顯示，該廠所在區域是特區未來重點發展的工業走廊，交通優勢會很快顯現。第二，政策窗口。現在正是各地處理這類虧損企業的時候，談判空間大，條件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優惠。第三，市場基礎。國內消費一旦啟動，服裝是排頭兵。我們現在介入，是用較低的成本搶占一個練手和布局的據點。”
他看向馬婷婷：“婷婷，你擔心的財務風險，正是我們接下來要重點攻克的。我們不能盲目接盤，必須在收購前，進行最嚴格的財務和法律儘職調查，摸清所有債務底細。而且，收購價格必須極度保守，要低到足以覆蓋這些潛在風險還有餘量。這筆錢，我們可以動用係統的…嗯，一部分計劃內的項目資金，加上自有資金，不會嚴重影響主業現金流。”
他又看向周偉華：“偉華，精力問題我也考慮到了。前期談判和調查，由我主要負責。一旦收購完成，初期改造會非常耗費心神，我需要婷婷在財務和內部管理上全力支持，但我會主導。你的核心任務不變，就是保障對蘇貿易這條生命線的絕對穩定和增長。隻有主業穩固，我們才有底氣去開拓新領域。”
蕭遠將係統評估報告中的“b”綜合評級和“具有一定投資價值，但成功高度依賴後續管理整合”的結論強調出來。“這份評估給的評級是b，不是a級優質項目，但也不是c級該放棄的項目。它意味著，如果我們能用足夠低的價格拿下，並且有能力解決管理難題，它就有價值。這考驗的不是運氣，而是我們的談判能力和後續的執行力。”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馬婷婷仔細看著蕭遠提供的評估數據，眉頭微蹙，似乎在重新計算風險。周偉華則摩挲著下巴，思考著精力分配的可行性。
“如果……如果能像你說的，把價格壓得足夠低，債務關係理得足夠清，”馬婷婷緩緩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蕭遠，“並且，你有把握解決管理問題？我們需要一個具體的時間表和投入預算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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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格底線，我認為不能超過三十萬，而且必須包含解決曆史債務的責任。”蕭遠斬釘截鐵地說，“管理問題，我計劃分兩步：短期，收購後立即引入職業經理人團隊，給予足夠激勵；長期，培養我們自己的管理骨乾。預算上，收購加初步改造，總投入我希望控製在六十萬以內，分期投入。係統…我們的資金規劃可以支持。”
周偉華一拍大腿：“遠哥，如果你能搞定談判和前期管理，我這頭肯定把蘇聯那邊盯得死死的，不出岔子！需要協調當地關係的時候，我讓那個介紹廠子的老鄉也多出出力。”
蕭遠的目光掃過兩位夥伴，看到了他們眼中從疑慮轉向權衡，再到逐漸凝聚的共識。他伸出手，平放在桌麵上：“那麼，我們的決策是：不放棄這個機會，但絕不冒進。啟動前置工作，核心是兩條：第一，婷婷，你立即組織或聘請專業人士，對服裝廠進行全麵的財務和法律儘職調查，摸清所有底細。第二，我負責與李廠長和鎮政府進行初步接觸，探聽他們的真實底價和條件。隻有在儘職調查結果符合預期，且談判價格達到我們底線的前提下，才正式推進收購。否則，果斷放棄。如何？”
馬婷婷深吸一口氣，也伸出手，覆在蕭遠的手上：“我同意。但財務調查必須我說了算，任何隱藏的債務都必須暴露出來。”
周偉華咧嘴一笑，大手也蓋了上去：“沒問題！就這麼乾！咱們穩紮穩打！”
三隻手疊在一起，象征著核心團隊在重大戰略決策上再次達成一致。這次決策，不是衝動冒進，也不是畏縮不前，而是基於詳實的數據、清晰的風險認知和明確的責任分工，是一次真正成熟的商業決策。
會議結束，馬婷婷立刻開始聯係可能的會計師和律師資源。周偉華則拿起電話，開始安排下一批對蘇發貨的事宜。蕭遠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中已然開始構思與李廠長和鎮政府打交道的話術和策略。
收購之戰，即將進入實質性的談判階段。而團隊的共識，是這場戰役最堅實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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