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1日的早晨,深圳的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毫無阻礙地灑滿大地,預示著又一個炎熱而充滿活力的工作日。但在遠航貿易公司新搬遷不久的總部辦公室裡,空氣卻仿佛凝結著一種不同於往常的凝重與躁動。
辦公室占據了新租寫字樓的整整一層,麵積比之前大了數倍,嶄新的辦公桌椅、文件櫃排列整齊,但許多工位還空著,顯示出公司正處於急速擴張後的“填充”期。牆壁上刷著白色的塗料,散發著淡淡的味道,幾盆綠植努力增添著生機。此刻,幾乎所有在崗的核心員工——大約十幾人——都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工作,而是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休息區那台新購置的25英寸彩色電視機前。
電視裡,中央電視台的新聞播音員用字正腔圓、卻難掩莊嚴肅穆的語調,播報著震驚世界的消息:“……八月事件後,蘇聯局勢急轉直下。各加盟共和國獨立步伐加快……昨日,蘇聯最高蘇維埃舉行最後一次會議,宣布蘇聯停止存在……與此同時,獨立國家聯合體,即獨聯體,已於日前正式成立……”
畫麵切換,是紅場上模糊的人群,是克裡姆林宮上空降下的鐮刀錘子旗,是各共和國領導人簽署文件的鏡頭。儘管通過伊萬頻繁的通話和越來越緊迫的需求,大家早已預感到這一天終將到來,但當消息通過官方渠道如此清晰地確認時,帶來的衝擊力依然是前所未有的。
休息區內鴉雀無聲。有人張著嘴,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有人不自覺地扶了扶眼鏡,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仿佛要確認每一個字的真實性。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有對一個超級大國轟然倒塌的曆史震撼,有對未來巨大不確定性的本能憂慮,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近乎灼熱的興奮。
因為他們都知道,公司的命運,從幾個月前開始,就已經與這片陷入混沌的土地緊密相連。
馬婷婷站在人群稍後的位置,雙手抱在胸前,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穿著合身的白色襯衫和灰色一步裙,顯得乾練而優雅,但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她側過頭,看向站在窗邊的蕭遠。
蕭遠背對著眾人,麵朝窗外。清晨的陽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瘦削的背影。他似乎在眺望遠方深圳鱗次櫛比的新建高樓,又似乎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的手指間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這是他在思考重大問題時習慣性的動作。
隻有馬婷婷知道,此刻的蕭遠,內心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過去的幾個月,如同在驚濤駭浪中行船。將幾乎全部流動資金和信用杠杆壓在對蘇貿易上,尤其是最後階段近乎賭博的易貨決策,承受的壓力是外人難以想象的。一旦判斷失誤,或是物流環節出現致命拖延,眼下這間嶄新的辦公室、快速擴張的團隊,都可能瞬間化為泡影。
現在,懸著的靴子,終於有一隻落地了。蘇聯的法理終結,意味著他們此前所有的冒險和布局,都指向了一個確定性極高的結果:巨大的需求真空和財富轉移的機會窗口,已經徹底打開。
周偉華搓著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他湊到馬婷婷身邊,壓低聲音說:“婷婷姐,這下……咱們真的押對了!伊萬那邊最後幾批貨,真是掐著點送過去的!想想都後怕,也真他娘的刺激!”
馬婷婷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蕭遠身上。她看到蕭遠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然後他轉過身,將那隻未點燃的香煙精準地彈進了幾米外的垃圾桶。
蕭遠的臉上沒有什麼誇張的表情,依舊是慣常的沉穩,但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卻閃爍著如同經過打磨的鑽石般銳利而明亮的光芒。他掃視了一圈聚集在電視前的員工,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略顯空曠的辦公室:
“新聞大家都看到了。一個時代結束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電視屏幕轉移到了蕭遠身上。這位年輕的老板,雖然才二十出頭,但經過兩年多商場的錘煉,尤其是最近半年指揮若定地調度著橫跨中蘇俄)的龐大貿易網絡,已經在他身上積澱出一種遠超年齡的權威感。
“我知道大家現在心裡都在想什麼。”蕭遠緩緩走到休息區中央,步伐沉穩,“有震驚,有興奮,可能也有一點擔心。這很正常。我們共同目睹了曆史,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僅僅是旁觀者。”
他停頓了一下,讓每個人都能消化這句話的分量。
“過去幾個月,在座的每一位,都付出了極大的努力。采購部的同事,跑遍了全國去找貨源,磨破了嘴皮子去談價格、保質量;物流部的兄弟,協調車皮、盯緊船期,在海關熬通宵是家常便飯;財務部的姑娘們,處理著比以前複雜十倍百倍的單據和資金流,確保了我們的血脈通暢;還有業務部的同仁,頂著時差和信號不良,跟伊萬那邊反複溝通確認……”蕭遠的目光逐一掃過周偉華、小陳、小劉,以及每一位核心員工的臉,肯定地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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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家的共同努力,讓我們在那個巨人倒下之前,把我們需要的東西,送到了最需要的地方。我們不是在投機,我們是在滿足最真實、最迫切的需求。所以,不必有任何不安。”蕭遠的聲音提高了些許,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曆史的這一頁翻過去了,但對我們遠航貿易而言,真正的‘收獲季節’,從現在起,才算是剛剛開始!”
“收獲季節”四個字,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每個人心中激蕩起漣漪。員工們的臉上露出了然和興奮的神情。他們當然明白“收獲”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之前付出的所有艱辛,都將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驚人的利潤。
“但是!”蕭遠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形勢巨變,機遇巨大,風險也同樣巨大。獨聯體剛成立,各地的規則、秩序都處於混沌狀態。我們之前敲定的易貨方案,在執行過程中,一定會遇到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和新情況。”
他看向周偉華:“周總,物流和交接環節,壓力最大。後續貨物的接收、清點、vauation估值),尤其是易貨過來的那些東西,種類繁雜,價值難以界定,你一定要派出最得力、最可靠的夥計,全程緊盯,確保安全,也要確保我們不吃虧。”
周偉華立刻挺直腰板,表情嚴肅:“明白,蕭總!我親自抓!已經安排了幾個信得過的小組,隨時準備飛滿洲裡和香港。”
蕭遠又看向馬婷婷:“婷婷,財務的壓力會更大。未來一段時間,會有海量的資金和資產進出。如何合規、高效地處理,如何規避彙率風險,如何進行最優的資產配置,你要牽頭,和剛簽約的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緊密配合,拿出最穩妥的方案。我們的根基,必須紮得穩,紮得正。”
馬婷婷鄭重點頭,眼神銳利:“放心,財務這塊我會盯死。合規和風控是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