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的北京,已是寒風凜冽。西郊某國家級材料科學研究院的大門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肅穆,門口持槍的衛兵站得筆直,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成白霧。
一輛黑色的、掛著普通民用牌照的桑塔納轎車,經過嚴格檢查後,悄無聲息地駛入大院,停在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小樓前。車上下來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男子,穿著毫不起眼的深色夾克,手裡提著一個普通的黑色公文包。他相貌普通,屬於扔進人海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唯有眼神深處,藏著一絲與外表不符的沉穩和乾練。他是陳先生,此次“捐贈”行動的關鍵一環,李文傑通過香港複雜人脈網絡找到的、極其可靠的“清道夫”式人物。
研究院行政處的孫乾事早已等在樓門口,他快步迎上,臉上帶著公事公辦的謹慎笑容,低聲道:“是陳先生嗎?一路辛苦,韓主任已經在接待室等候了。”
“孫乾事,幸會。”陳先生的聲音平淡,不帶任何地域口音,隻是簡單握了握手,沒有多餘寒暄。
兩人沉默地穿過安靜的走廊,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響。這裡的空氣仿佛都帶著一絲金屬和化學試劑混合的、屬於實驗室的特殊氣味。孫乾事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裡麵是一間陳設簡單的接待室,沙發老舊但乾淨,茶幾上放著白瓷茶杯,一位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身穿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的老者正坐在那裡看文件。他便是研究院的負責人,韓主任。
“韓主任,陳先生到了。”孫乾事輕聲通報。
韓主任抬起頭,放下文件,取下老花鏡,站起身。他的目光銳利而深邃,迅速在陳先生身上掃過,那是一種長期從事科研工作培養出的、能穿透表象審視本質的眼神。他伸出手,語氣平和卻自帶威嚴:“陳先生,歡迎。一路勞頓,請坐。”
“韓主任,您太客氣了。”陳先生與韓主任握手,感受到對方手上粗糙的繭子,那是常年與儀器、樣品打交道的痕跡。他依言在對麵沙發坐下,姿態放鬆卻不失分寸。
孫乾事默默地為陳先生沏上一杯熱茶,然後退到門口附近的位置坐下,拿出筆記本,做出記錄的姿態,但目光低垂,顯然深知什麼該記,什麼不該記。
韓主任沒有急於切入正題,而是像拉家常般問道:“陳先生從南邊來?這個季節,北京可比南方冷多了,還習慣嗎?”
“還好,有準備。”陳先生滴水不漏地回答,“韓主任為國之重器殫精竭慮,才是真的辛苦。”
簡單的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對話,卻是在進行著無聲的試探與確認。韓主任在判斷來人的可靠性與真實意圖,陳先生則在展現自己的專業與克製。
寒暄過後,氣氛微凝。韓主任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終於切入核心,但語氣依舊平穩:“陳先生這次帶來的‘樣品’,我們已經初步查驗過了。”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非常……特彆。其成分組合和微觀結構,超出了我們目前公開的大多數研究範疇。可以說,為我們某些卡脖子的項目,提供了極其寶貴的、甚至是方向性的參考。”
陳先生麵色不變,隻是微微頷首:“能對國家的科研工作有所助益,是捐贈人的榮幸。”
“捐贈人……”韓主任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對於這位匿名的愛國商人,我們研究院上下,深表感激。隻是,如此珍貴的材料,來源……”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非常明確。這類特殊合金,尤其是性能如此超前的,絕非普通民間渠道可以獲得,其背後可能涉及極其敏感的問題。
陳先生早有準備,他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取出一份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文件袋,放在茶幾上,輕輕推到韓主任麵前。
“韓主任,關於來源,捐贈人完全理解貴院的顧慮。”陳先生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確保隻有房間內的三人能聽清,“這裡有一份簡單的說明,以及捐贈人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請求。”
韓主任沒有立刻去碰文件袋,而是看著陳先生。
陳先生繼續道:“捐贈人強調,這些材料,是通過完全合法的商業途徑,在海外某地的一場……嗯,可以說是‘資產清理’中偶然所得。其原始背景複雜,捐贈人本人亦不完全清楚,且為確保自身安全,已徹底切斷與上遊的一切關聯。捐贈人堅信,讓這些材料在最適合的地方發揮其應有的價值,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他停頓了一下,加重語氣:“捐贈人唯一的請求是:匿名。不記錄,不表彰,不進行任何形式的追查和探訪。此次捐贈,從未發生過。這些材料,是研究院通過‘自有渠道’獲得的‘研究樣品’。”
接待室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暖氣片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韓主任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著,他看了一眼孫乾事,孫乾事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記錄本上沒有任何關於來源的實質性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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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韓主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我明白了。請轉告捐贈人,他的愛國熱忱和良苦用心,我們收到了。研究院會尊重並嚴格執行他的請求。這些材料,將會被編號入庫,僅限於相關核心課題組在保密前提下使用。其來源,在研究院的正式記錄中,將永遠是‘自有渠道’。”
這番話,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承諾。研究院得到了急需的關鍵材料,避免了觸及敏感來源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捐贈人付出了實實在在的珍貴資源,收獲了頂級的“好感度”和未來的潛在支持,同時確保了自身安全。這是一次無聲的、卻分量極重的交易。
韓主任終於拿起了那個文件袋,並沒有打開,而是直接遞給了孫乾事:“按最高密級存檔,權限僅限我本人調閱。”
“是,主任。”孫乾事鄭重接過,起身走向角落的一個綠色鐵皮保險櫃。
韓主任重新看向陳先生,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難得的、真誠的感慨:“陳先生,請你務必轉達我們對捐贈人的敬意。如今國家百業待興,科研領域更是困難重重,每一分支持都至關重要。這批材料,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啊!有些項目,可能因為這一點點關鍵的參考,就能少走幾年彎路。這份情誼,我們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