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深圳，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相較於白天的忙碌喧囂，夜晚的城市更添幾分浮華與神秘。位於羅湖核心區域的“蘭亭會”俱樂部，門麵並不張揚，但厚重的黃銅大門和門口身著製服、神情警惕的安保人員，無聲地昭示著其門檻與私密性。這裡是深圳新興富豪和實力派人物經常出入的場所，是信息交彙、人脈勾連的暗流漩渦之一。
趙成深吸了一口微涼而潮濕的夜風，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為了今晚場合特意購置的、價值不菲的藏青色傑尼亞zegna）西裝。這身行頭花了他近兩個月工資，但在他看來是必要的投資。作為遠航集團地產事業部的負責人，他深知在深圳這個講究“門麵”和“實力”的地方，尤其是在地產圈，外在的形象有時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語言。
他掏出那張蘇芷晴總經理輾轉托人弄來的、印有暗紋的會員卡，遞給門童。門童熟練地在讀卡器上劃過，確認無誤後，臉上立刻堆起職業化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趙先生，裡麵請。”
推開沉重的實木內門，一股混合著雪茄、咖啡、高級香水和地毯清潔劑的特殊氣息撲麵而來。俱樂部內部裝修是沉穩的新中式風格，深色的實木、柔和的燈光、價值不菲的當代藝術品點綴其間，營造出一種低調而奢華的氛圍。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音量恰到好處，既不影響交談，又填補了空間的寂靜。與外麵世界的快節奏相比，這裡的時間流速似乎都慢了下來。
趙成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但每次踏入，仍會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知道，在這裡的每一次看似隨意的寒暄，每一杯酒的推杯換盞，背後可能都牽扯著巨大的利益和複雜的關係網。今晚，他是帶著明確任務來的：為集團即將參與競標的羅湖那塊住宅用地，進行必要的前期“公關”和信息搜集。所謂公關，並非指蠅營狗苟，而是指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與相關方麵如有可能參與規劃討論的學者、與土地主管部門關係密切的業內人士等）建立聯係，傳達遠航集團進入深圳地產市場的誠意和實力，同時儘可能多地了解競爭對手的情況和潛在的規則變動。
他在服務生的引導下，走向預定的包間。穿過公共休息區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幾個卡座。那裡坐著些男男女女，大多衣著光鮮，氣度不凡，或低聲密談，或舉杯輕笑。趙成認出其中一兩位是本地小有名氣的地產公司老板，還有一位是財經欄目的知名評論員。他暗暗記下，這些都是潛在的信息源，或許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需要接觸。
預定的包間名為“聽雨軒”，麵積不大，但私密性極好。裡麵已經坐了三位客人，見趙成進來，紛紛起身寒暄。
“趙經理，恭喜高升啊！遠航集團現在可是聲名鵲起！”一位身材微胖、滿麵紅光的的中年男子率先開口，他是本地一家大型建材公司的老板，姓李。趙成之前因為寶安工業廠房的項目與他打過交道，此人渠道廣，消息靈通。
“李總過獎了，都是給公司打工，擔子更重了而已。”趙成笑著與他握手，又轉向另外兩位，“王總，張教授，感謝賞光。”
王總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板，業務與地產營銷緊密相關；張教授則是深圳大學研究城市規劃和房地產的學者，偶爾會參與一些政府谘詢項目。這兩人是趙成今晚重點邀請的對象。
四人落座，穿著旗袍的服務員開始悄無聲息地上菜，都是精致的粵式點心和高檔菜肴。酒是提前醒好的紅酒，據李總說是他從香港帶回來的好貨。
幾輪敬酒和閒談過後，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向了深圳如火如荼的房地產市場。趙成順勢提到了羅湖那塊即將出讓的地塊。
“這塊地位置確實沒得說，周邊配套成熟，交通便利，聽說好幾家公司都盯得很緊。”趙成語氣輕鬆，仿佛在談論一樁普通的生意，“我們遠航初來乍到，主要是想學習，也是表達我們長期深耕深圳的決心。”
張教授扶了扶眼鏡，學者氣十足地分析道：“這塊地屬於老城區改造範疇，規劃上要求不低，容積率、綠化率、配套設施都有明確指標。關鍵是，現在市裡麵對於房地產市場的健康發展越來越關注，可能會有些新的思路出來。”他話說得比較含蓄，但暗示了政策可能存在變數。
李總抿了一口酒，咂咂嘴說：“張教授說得在理。不過啊，再多的規劃指標，最後還得看實力說話。我聽說，”他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那邊’的王老板，對這塊地可是勢在必得啊。”
“王老板？”趙成心中一動，臉上不動聲色，“李總說的是……王健王老板？”
“除了他還有誰？”李總一副“你懂的”表情，“老王這幾年在深圳可是風生水起，手筆越來越大。他看上的地，很少失手。聽說他為了這塊地，早就開始運作了，上下下打點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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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公司的王總也插話道：“是啊，我們公司之前接過他們一個項目的推廣，那個資金實力，確實雄厚。而且老王這人，做事……比較有魄力。”他用了“有魄力”這個詞，但語氣裡的意味，在場的人都心領神會，那可能意味著激進、甚至是不太顧忌規則。
趙成感覺心臟微微縮緊。王健這個名字，他當然不陌生。這是深圳地產界崛起最快、也最具爭議的人物之一，以膽大、路子野、背景複雜著稱。遠航集團雖然資金雄厚，但在地產領域畢竟是新兵，如果正麵與這樣的地頭蛇競爭，壓力可想而知。他想起蕭總在年初會議上的叮囑——“做足功課”，看來蕭總早已預見到可能的激烈競爭。
“多謝李總、王總提醒。”趙成舉起酒杯，“我們遠航做事，向來講究穩紮穩打，合規經營。王老板是前輩，有實力，我們尊敬。但市場嘛，總是有機會的，公平競爭就好。”
這番話既表明了態度，也不失遠航的身份。李總和王總都是人精，笑著舉杯附和：“那是自然，公平競爭，哈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更加熱絡。趙成借口去洗手間，暫時離開了包間。他需要一點空間來消化剛才聽到的信息，並且看看能否在俱樂部其他地方捕捉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俱樂部的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步聲被完全吸收。牆壁上掛著一些抽象派畫作，燈光幽暗。趙成走向位於走廊儘頭的洗手間，那裡裝修得如同豪華酒店的客房，大理石台麵、鍍金龍頭，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薰氣味。
他正在洗手，旁邊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聲。他們站在小便池前，似乎都帶著幾分酒意，說話沒什麼顧忌。
“...…這次羅湖那塊肥肉，看來又是王老板的囊中之物了。”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說。
“可不是嘛，老王親自發話了，誌在必得。聽說預算都批到天花板了，誰跟他搶誰倒黴。”另一個聲音接話。
“嘖嘖，真是財大氣粗。不過也好，他拿了地，我們這些跟著喝湯的，也能撈點項目做做。”
“那是，抱緊大腿好乘涼嘛……對了，聽說有家新來的公司，叫什麼遠航的，好像也有興趣？”
“遠航？沒聽說過。做貿易起家的吧？玩得轉地產這灘渾水嗎？彆不自量力了，估計就是來湊個熱鬨，抬抬價……”
兩人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針，刺入趙成的耳膜。他麵無表情地關上水龍頭，抽出紙巾慢慢擦手，通過光潔如鏡的牆麵，隱約看到那是兩個中年男人，衣著考究，應該是某個與王健有關聯的公司的人。他們語氣中的那種篤定和對他以及遠航的不屑，讓趙成感到一股悶氣在胸中淤積。
他沒有立刻離開，直到那兩人勾肩搭背地說笑著走出洗手間，他才緩緩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因為酒精有些泛紅，但眼神依舊清醒，甚至帶著一絲銳利。被人如此輕視，尤其是代表著公司被人輕視，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但他很清楚，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商場如戰場，實力和結果才是硬道理。
回到包間，接下來的談話，趙成更多地是在傾聽和引導。他從張教授那裡旁敲側擊地了解了一些關於城市規劃可能的新動向，從李總和王總那裡得知了另外幾家可能參與競標但實力相對較弱的公司名字。但“王健”這個名字，如同一個無形的陰影，始終籠罩在關於這塊地的討論之上。
晚上十點半左右，聚會結束。趙成將三位客人送至俱樂部門口，代駕已經等候在旁。一番客氣地道彆後，看著他們的車駛離，趙成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夜風的涼意讓他精神一振。
他沒有立刻叫自己的車，而是沿著人行道慢慢走了幾步。繁華的街道霓虹閃爍，但趙成的心頭卻有些沉重。今晚的信息量很大，但核心指向一點：羅湖地塊的競標，遠航將麵對一個強大且誌在必得的對手——王健。而且，從各方的態度看，王健的優勢似乎非常明顯。
他拿出那個笨重但象征身份的大哥大，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立刻打給蕭遠。時間已晚，而且信息還需要進一步核實和整理。他決定先回辦公室，把今晚聽到的、感受到的，詳細記錄下來，明天一早再向蕭總做正式彙報。
坐進公司配的桑塔納後座，趙成對司機說了聲“回公司”。車子彙入夜晚的車流，窗外的流光溢彩飛速向後掠去。趙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些話語：“王老板勢在必得”、“誰跟他搶誰倒黴”、“不自量力”……
他知道，這場硬仗，才剛剛開始。遠航地產在深圳的第一次亮相，就遇到了真正的挑戰。這不僅是一塊地的爭奪，更可能關係到遠航未來在深圳乃至華南地產界的地位和話語權。蕭總會如何決策？是迎難而上，還是暫避鋒芒？
趙成感到肩上的壓力驟然增加。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地產事業部經理的椅子，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好坐。暗流已經湧動，他必須更加謹慎、更加努力，才能協助蕭總，在這片深水中，為遠航集團闖出一片天地。同時，一種混合著緊張和興奮的情緒也在他心底滋生——與強者博弈，本身就是一種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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