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深圳,春意已然十分濃鬱。路邊的紫荊花開得正盛,粉白相間,簇擁在枝頭,暖風拂過,帶來南海濕潤的氣息和花草的淺香。然而,在遠航集團總部大廈內,一種與這和煦春光截然不同的緊張氛圍,正隨著蕭遠在三天前那次緊急小範圍會議後下達的一係列指令,迅速彌漫開來。
集團的核心管理層都清晰地感受到,董事長那看似平靜的表麵下,蘊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斷力和緊迫感。一場圍繞資產結構調整的、靜默卻迅疾的“騰挪”行動,在蕭遠的親自督導下,全麵展開。
3月24日,周一,上午九點。集團頂層小會議室。
依舊是那間保密性極佳的小會議室,但這次的參會人員增加了投資部負責人趙明。蕭遠坐在主位,周偉華、財務總監王磊分坐兩側,趙明坐在王磊下首。四人麵前都放著一份由王磊團隊加班加點趕製出來的《集團資產流動性優化初步方案》。
王磊的眼圈帶著明顯的青黑,顯然是連續熬夜的結果,但精神卻高度亢奮。他扶了扶眼鏡,開始彙報,語速比平時快了不少:
“蕭董,周總,趙經理。根據蕭董上周的指示,我們財務部聯合投資部、審計部,對集團截至上周五收盤時的資產狀況進行了緊急盤點和壓力測試。這是初步報告。”
他頓了頓,翻開了麵前的文件夾。
“首先,是關於放緩乃至暫停在東南亞地區的新投資。目前,我們在談的、涉及泰國、馬來西亞、印尼的新投資項目共計三項,均為金額在五百萬美元以下的中小型地產或配套服務項目。按照蕭董指示,已全部以‘需進行更詳儘的本土市場風險評估’為由,暫緩推進。相關團隊的工作重點已轉向監控現有項目的風險敞口。”
趙明接口補充道:“投資部這邊已經通知到具體項目負責人。部分同事表示理解,但也有同事,尤其是負責東南亞區域的同事,認為這會讓我們錯失一些當地經濟高速發展期的機會,有些惋惜。”趙明的語氣帶著一絲謹慎,他需要反映基層的聲音,但又不能違背董事長的戰略意圖。
蕭遠微微點頭,表示知情,但沒有立即評論,示意王磊繼續。
“其次,也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優化資金結構,提升美元等避險貨幣儲備。”王磊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指向報告中的核心數據,“目前集團合並報表層麵的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總額約為15億元人民幣,其中約30為美元、港幣等外幣,其餘為人民幣。按照您要求的‘極端情況下維持12個月核心運營’的標準,並結合我們對可能出現的彙率波動、資產價格下跌的悲觀情景測算,我們建議,在未來兩到三周內,將外幣儲備的比例提升至……不低於60。”
“60?”趙明忍不住低呼一聲,這個比例遠超他之前的想象。這意味著要將大量的人民幣資產轉換為美元。“王總監,這個比例是否過於保守了?這意味著我們要大規模減持人民幣資產,或者暫停幾乎所有新的人民幣投資。機會成本巨大,而且,如果……如果危機沒有預想的那麼嚴重,或者國內受影響很小,我們相當於主動放棄了未來一年的主要增長引擎。”
王磊看向蕭遠,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這已經是戰略決策層麵。
蕭遠目光平靜地看向趙明,語氣沉穩卻不容置疑:“趙明,我知道你的顧慮。但請你換個角度想,在可能到來的風暴中,什麼是最重要的?是冒著沉船的風險去多撈幾條魚,還是先確保我們的船足夠堅固,能安然穿過風暴,等到風平浪靜時,海裡的魚任我們捕撈?”
他用了另一個比喻,繼續說道:“機會,永遠都在。但抓住機會的前提,是我們必須‘活’著,而且活得足夠好。用一部分可以量化的、暫時的機會成本,去對衝那個可能讓我們萬劫不複的、無法量化的毀滅性風險,我認為,這筆投資,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值得的,甚至是廉價的。”
蕭遠的聲音不高,卻在小小的會議室裡回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不是在猜測,我是基於大量的數據和邏輯分析得出的判斷。這次,不一樣。我們必須拿出應對最壞情況的決心和準備。”
趙明接觸到蕭遠那深邃而堅定的目光,想到蕭遠過往幾次關鍵決策的神準,心中的質疑漸漸被一種對權威的信服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明白了,蕭董。投資部會全力配合財務部,執行資產轉換計劃。”
“好。”蕭遠看向王磊,“具體如何操作?大規模兌換人民幣,或者拋售人民幣資產,會不會引起市場不必要的關注甚至波動?”
王磊顯然早有準備,立刻回答:“蕭董考慮得是。我們計劃分步、多渠道進行。主要方式包括:第一,利用我們現有的外貿業務,將未來預期收到的外彙貨款提前結彙一部分,同時延遲支付部分進口項下的外彙貨款,自然形成美元頭寸的積累。第二,通過銀行間市場,進行不同期限的貨幣掉期交易,平滑操作痕跡。第三,適量減持部分流動性較好的a股股票和短期債券,這部分資金先轉換為人民幣現金,再通過合規渠道逐步換彙。整個過程會儘量分散、拉長時間,避免對單一市場造成衝擊。預計在四周內完成主要頭寸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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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蕭遠表示認可,“另外,美元頭寸的形態呢?全部是現金?”
“不完全是。”王磊答道,“我們建議,大部分——比如目標60中的40個百分點——以現金或類現金如隔夜存款、貨幣市場基金)形式持有,確保極高的流動性,應對可能出現的支付危機。另外20個百分點,可以考慮購買期限在一年以內的、信用評級極高的美國政府債券或主要國際金融機構發行的美元債券,在保持較高流動性的同時,獲取少量高於存款的收益,對衝部分利息成本。”
這個安排兼顧了安全性和有限的收益性,顯得非常專業和穩妥。蕭遠點頭表示同意:“就按這個思路辦。安全性和流動性是第一位的,收益是次要的。”
“第三項,”王磊繼續彙報,“確保香港子公司的資金安全。我們已經與香港子公司的財務總監進行了緊急視頻會議。要求他們:一、立即全麵盤點所有銀行賬戶資金,特彆是美元和港幣頭寸;二、暫停非必要的資本性開支;三、加強與主要往來銀行的溝通,確保信貸額度的穩定性;四、每日向集團總部報告資金頭寸和主要市場動態。目前反饋,香港子公司現金流健康,但已能感受到市場緊張情緒,同業拆借利率有輕微上升趨勢。”
蕭遠特彆叮囑道:“香港是前沿陣地,也是未來可能的風暴眼之一。告訴他們,務必謹慎,一切以穩為主。另外,可以讓他們開始研究,如果香港市場出現極端波動,比如聯係彙率製度受到衝擊,他們有哪些工具可以自保,甚至……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尋找一些結構性的機會。”蕭遠的後一句話說得很慢,帶著深思熟慮的意味。
周偉華、王磊和趙明都心中一動。董事長想的不僅僅是防禦,似乎已經在考慮在危機中尋找不對稱的機會了。這種在逆境中洞察機遇的能力,正是蕭遠屢次帶領集團跨越式發展的關鍵。
“最後,對國內業務,加強現金流管理,收緊信用政策。”王磊翻到報告最後一頁,“我們已經起草了內部通知,將下發至各業務板塊和分、子公司。核心要求是:加強應收賬款催收,對賬期長的客戶重新評估信用等級,必要時縮減授信額度或要求提供額外擔保;審慎進行存貨管理,避免積壓;嚴格控製非生產性開支。總的原則是,‘現金為王’,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集團的考核會適當向經營性現金流淨額傾斜。”
蕭遠聽完,沉吟片刻,看向周偉華:“偉華,國內業務這塊,你親自抓一下。特彆是地產板塊,目前還在開發的項目,銷售回款要加快;準備拿的地,除非是位置極佳、算得過賬的,否則一律暫緩。我們要準備好過一段‘苦日子’,但苦是為了以後的甜。”
周偉華鄭重點頭:“放心,蕭董。我會立刻組織各業務線負責人開會,傳達精神,落實責任。確保現金流安全,是當前一切工作的基礎。”
會議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將資產騰挪計劃的框架和初步步驟基本敲定。散會後,王磊和趙明立刻匆匆離去,投入緊張的執行工作。周偉華也忙著去部署國內業務的收縮策略。
3月28日,周五下午。蕭遠辦公室。
王磊再次前來彙報進展。
“蕭董,資產調整計劃推進順利,但也遇到一些……內部的不同聲音。”王磊的表情有些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