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落日鎮的夜晚,沒有工業時代的霓虹,隻有清冷的月光和零星的篝火。風從荒原上吹來,帶著泥土和野草的氣息,卷起旅店木屋的窗簾,將一縷銀輝灑在李嘯那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上。
他的麵前,那枚隻有蒼蠅大小的微型偵察機器人,正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全息投影出的光幕上,定格著最後一幀畫麵——那張被安娜隨手丟棄的、寫著“目標已出現。與預言一致。請求下一步指示。”字樣的廢棄草稿。
字跡娟秀,帶著少女特有的柔美,但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根淬了冰的鋼針,紮在李嘯的神魂深處。
目標……是誰?
預言……又是什麼?
那個“他”,毫無疑問,指的就是自己。
李嘯緩緩地抬起手,微型偵察機器人悄無聲息地落入他的掌心,光幕隨之消散,房間重新被昏暗與寂靜籠罩。
他沒有憤怒地咆哮,沒有震驚地跳起,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絲毫改變。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然而,如果你能靠近,你會聽到他胸腔裡那顆心臟的跳動聲,比平時沉悶了許多,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搏動,都顯得異常艱難。
他想起了三天前,他從昏迷中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少女充滿擔憂的碧綠色眼眸。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林間的溪水,不含一絲雜質。
他想起了她為他端來的肉湯,那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驅散了他初臨異世的些許寒意。
他想起了她笨拙地為他施展“次級治療術”時,那緊張而又專注的神情,以及那柔和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綠光,如同春雨般滋潤著他重傷的神魂。
他還想起了在車隊上,她滿眼憧憬地問起自己家鄉的模樣,那份純粹的好奇與向往,不似作偽。
一幕幕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
溫暖的,感動的,有趣的……然而此刻,這些所有的美好回憶,都被那張薄薄的紙條,蒙上了一層冰冷而又詭異的陰影。
她每一次的關心,究竟是發自內心的善良,還是精心設計的表演?
她每一次的靠近,究竟是天真的好奇,還是彆有用心的試探?
李嘯緩緩閉上眼睛,他能清晰地“聞”到,房間的空氣中,還殘留著安娜白天送來的草藥味,那股清新的味道裡,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她身上特有的、如同陽光曬過的麥穗般的香氣。但現在,這股味道鑽入他的鼻腔,卻讓他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發自肺腑的寒意。
原來,最溫暖的陽光,也能投下最冰冷的陰影。
他緩緩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在那裡,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肌膚柔嫩的觸感。那是在哭嚎峽穀,她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為他施展“精準術”時留下的。當時,他心中流過的是一絲暖意。而現在,那片皮膚卻像是被毒蠍蜇過一般,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刺痛。
他不是一個容易相信彆人的人。無數次的生死搏殺,早已讓他習慣了用最深的惡意去揣測世界。但安娜的出現,就像是在他那片冰冷、堅硬的鋼鐵世界裡,強行擠進來的一株倔強的、開著白色小花的藤蔓。他雖然警惕,卻也默許了它的存在。
可他沒想到,這株看起來無害的藤蔓,根莖之下,卻可能連接著一張足以將他吞噬的巨網。
“咚咚咚。”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李嘯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進來。”
門被推開,穿著一身乾淨麻布裙的安娜,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散發著濃鬱奶香的麥粥,走了進來。她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標誌性的、如同陽光般燦爛的微笑。
“李嘯大師,您還沒睡呀?”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像山穀裡的黃鶯,“我剛剛為大家熬了些宵夜,想著您這幾天一直在研究那些深奧的‘法則’,肯定很辛苦,就給您送一碗過來。”
她說著,將手中的麥粥放在李嘯麵前的桌子上。那雙碧綠色的眼眸,在昏暗的魔法燈光下,顯得格外真誠。
李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手術刀,一寸寸地,剖析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她的嘴角上揚的弧度,她眼角彎起的紋路,她鼻翼因興奮而產生的輕微翕動……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天真,爛漫,毫無破綻。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了那張紙條,任誰都會認為,這隻是一個善良、熱心,甚至有些崇拜他的小姑娘。
這種完美的偽裝,隻有兩種可能。
一,她天生就是一個頂級的演員,一個將欺騙刻在骨子裡的天才。
二,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可能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所控製,或者她的記憶和認知,被人為地進行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