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諫議大夫王珪踏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府中。他並未像往常一樣先去更衣歇息,而是徑直對迎上來的老管家王忠吩咐道:“去,讓二郎來東跨院書房見我。”
他頓了頓,特意壓低聲音補充:“動靜小些,莫要驚擾了慕荷安胎。”
王忠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不多時,王玉瑱便來到了父親的書房。屋內隻點了一盞燈,王珪端坐在書案後,昏黃的燈光將他嚴肅的麵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沒有急著開口,隻是用那雙洞察世情的眼睛看著兒子。
王玉瑱心知躲不過,便深吸一口氣,將白鷺詩會上如何與鄭旭言語交鋒,對方如何借教坊司之事含沙射影,自己最終又如何被激得以詩反擊,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道來,未有絲毫隱瞞或粉飾。
他說完,書房內陷入一片沉寂,隻聽得見燈花偶爾爆開的細微聲響。
良久,王珪才緩緩籲出一口氣,那歎息裡帶著幾分無奈,幾分了然,卻並無多少責備。
“果然……還是因那清河崔氏的女子而起。”他聲音低沉,仿佛早已看穿了這風波的根源。
王玉瑱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與崔魚璃並無私情,但想到那不受控製脫口而出的詩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化作沉默。
“此事,倒也怪不得你。”
王珪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麵,發出規律的篤篤聲。
“鄭家小子用心險惡,先是辱你聲名,後又以名聲相逼。你若退讓,我太原王氏的顏麵何存?旁人隻會覺得我王氏子弟軟弱可欺。你此番反擊,雖顯淩厲,卻也守住了我王氏的門風。在這點上,你無錯。”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兒子:“隻是,你需明白,你這一首詩,罵的不僅僅是鄭旭一人,更是將他背後的滎陽鄭氏,都釘在了‘沐猴而冠’、‘爭搶腐鼠’的恥辱柱上。鄭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王玉瑱垂首:“兒子明白。給父親和家族惹麻煩了。”
“麻煩早已存在,非你今日一首詩所能憑空創造。”王珪擺了擺手,語氣恢複了慣常的沉穩。
“世家之間,表麵和氣,底下何嘗不是暗流湧動?如今不過是將這層遮羞布扯開了而已。既然事已至此,慌亂無用,徒惹人笑。”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眼下,一動不如一靜。鄭氏丟了這麼大的臉麵,必定會有所動作。我們且看著,以靜製動,後發製人。看看他們能拿出什麼手段,是攻訐彈劾,還是在外朝野散布流言,或是……從其他方麵施壓。”
王珪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這高牆,看到那盤根錯節的權力網絡。
“此事,怕是不會輕易了結。”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牽扯進來的,恐怕不止我太原王氏與滎陽鄭氏。那崔家女子身處漩渦中心,清河崔氏難以置身事外。而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深沉:“陛下,怕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五姓七望同氣連枝,一直是陛下的心病。如今我們與鄭氏生出如此明顯的齟齬,陛下豈會不加以利用?隻怕,這長安城的風,要因你這一首詩,刮得更猛烈了。”
王玉瑱心中凜然。他之前隻糾結於自身的身份危機,卻未料到這風波竟會牽扯如此之廣,甚至可能成為皇帝撬動世家格局的支點。
“回去吧。”王珪揮了揮手,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好生陪著慕荷,她如今是最要緊的。外間風雨,有為父在。記住,無論發生何事,穩住心神,謹言慎行。”
“是,父親。”王玉瑱恭敬行禮,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