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長樂館內依舊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鄭觀音正拿著軟尺,為年幼稚嫩的女兒量著尺寸,盤算著該為她添置些新冬衣了。小侍女提著食盒悄步進來,將幾樣清淡的菜肴一一擺在桌上。
“娘娘,用膳了。”小侍女輕聲說道,目光不經意掃過食盒底層時,忽然“咦”了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緊張。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正專注看著女兒的鄭觀音,迅速從食盒底層摸出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函,慌忙塞進了自己的袖袋裡。
待擺好飯菜,小侍女走到鄭觀音身邊,借著為她整理衣擺的間隙,將袖中的信快速而隱蔽地遞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娘娘,這……這不知是誰放在食盒底下的……”
鄭觀音微微一怔,接過那封還帶著一絲油墨氣息的信。
她以為是家中父兄又遣人送來的、催促她向陛下求情的信件,心中不由泛起一陣疲憊與無奈。她隨手將信放在一旁的針線籃裡,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侍女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鄭觀音繼續為女兒量著肩寬,心思卻有些飄忽。過了片刻,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伸手去拿那封信。
就在她拿起信的瞬間,一片早已乾枯失水、卻依舊能看出原本形態的丁香花花瓣,從信箋的夾縫中悄然滑落,飄飄悠悠地墜在她的裙裾之上。
鄭觀音的目光凝固了。
她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這丁香花瓣……這信……
她難以置信地拿起那片脆弱的花瓣,指尖微微顫抖。
難道……這封信,真是“他”親筆所寫?
那個自她入東宮後,便再無音訊,隻存在於她年少朦朧夢境和深宮寂寥回憶中的人?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驚愕、酸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隱秘悸動的複雜情緒,如同潮水般衝垮了她故作平靜的心防。
她猛地站起身,對懵懂的女兒柔聲道:“乖,先自己玩一會兒,娘親有些乏了,要歇息片刻。”
隨即,她幾乎是強作鎮定地吩咐所有宮人全部退下,不得打擾。
當殿內隻剩下她一人時,鄭觀音才背靠著冰冷的殿柱,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平複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那封仿佛重若千鈞的信。
信上的字跡,清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孱弱,卻依舊是她記憶中熟悉的筆鋒!真的是他!
信中的內容,並無任何逾越或纏綿之語,更像是一位闊彆多年的舊友,語氣平和甚至帶著幾分疏離的問候。
他詢問她在長樂館中是否安好,囑咐她保重自身,安心將女兒撫養長大。他說,若她在宮中有什麼難處,或需要什麼物件,可以托人帶話,他會以“故友”的身份儘力相助。
信的末尾,筆鋒稍轉,語氣依舊平淡,卻點明了真正的意圖:“……另,聞聽鄭氏近來多有煩憂,欲求了結。若確有此意,可遣一穩妥之人,往太原王氏府上,與家叔王珪詳談即可。彼處已有所安排,當可尋一妥善之法。”
沒有威脅,沒有炫耀,甚至沒有提及任何條件。隻是告訴她,如果想結束這場爭鬥,王家的大門開著,去談便是。
鄭觀音握著信紙,久久佇立。
這封信,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她幽閉絕望的世界。
它帶來了年少時那段無疾而終的情愫的餘溫,更帶來了家族或許能求得一線生機的希望。
可這希望,卻又是通過這個她曾傾心、如今身份雲泥之彆的人傳來,其中滋味,複雜得讓她隻想落淚。
她將那片乾枯的丁香花瓣輕輕拾起,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多年前觀音寺外,那短暫春日裡,少年身上淡淡的書卷氣和花香。
良久,她緩緩將信紙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然後,她喚來了那名心腹小侍女,聲音低沉卻清晰:
“去……想辦法給府裡遞個話。就說,欲解當前之困,可派人……去太原王氏府上,求見王珪公。隻需提及……徐州故人之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