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啦——”
屋內傳來侍女清亮的應門聲。
木門輕啟,她探出頭來,見是王玉瑱,立即轉身朝裡間笑道:“公子,是二郎君來啦。”
王驚塵帶著幾聲輕咳,聲音卻透著欣喜:“快請玉瑱進來。”
王玉瑱推門而入,帶進的夜風裹著淡淡酒氣,直撲向榻上的王驚塵。後者被這涼意一激,忍不住又掩唇咳了起來。
“驚擾兄長了,”王玉瑱見狀駐足,麵露歉然。
“我今夜來得唐突,又飲了酒,讓兄長受寒了。不如我明日再來?”
王驚塵連連擺手,待氣息平複後溫聲道:“玉瑱何出此言?是為兄這身子不爭氣,與你何乾。”
他仔細端詳著堂弟的神色,輕聲問道:“隻是見你眉宇間似有鬱結,可願與為兄說說?”
王玉瑱聞言垂首低歎,將日間如何在教坊司為樂師仗義執言,又如何與漢王當庭對峙的經過細細道來。末了,他抬眼望向王驚塵,語帶不甘:
“兄長,難道那些樂師舞姬,生來便該承受這般折辱?”
王驚塵靜靜聽完始末,蒼白的麵容上浮起一抹淡笑。在他眼中,此事本無對錯之分。
“玉瑱,”他輕攏裘衾,聲音溫和卻透著世家的通透,“你可知為何五姓七望能曆經朝代更迭而屹立不倒?”
不待王玉瑱回答,他自袖中取出一枚溫潤玉佩,指尖輕撫其上雲紋:“正因為我們懂得何時該進,何時該止。今日你為教坊司發聲,固然是君子之風。可你要明白——在這長安城裡,有些人情是不得不賣的,有些汙濁是不得不容的。”
他忽將玉佩懸於燭火之上,驚得王玉瑱幾乎出聲製止。
“你看。”王驚塵收回手,將玉佩穩穩握在掌心。
“有些底線,我們絕不能越。但若連些許煙塵都不願沾染,又如何在這濁世中守住真正該守的東西?”
窗外夜風拂過竹叢,颯颯作響。王驚塵凝視著跳動的燭火,一字一句道:“記住,我們太原王氏的立身之本,從來不是潔身自好,而是——知道該在什麼時候,為什麼人出手。”
王驚塵言罷,原本溫潤的眉眼驟然綻出銳氣:“方才那些話,是身為太原王氏子弟不得不說的世故。但此刻——”
他向前傾身,燭光在清臒的麵容上躍動,“作為你血脈相連的兄長,我隻想告訴你,今日你做得好。”
他伸手重重按在王玉瑱肩頭,眼底如有星火燎原:“這長安城多的是明哲保身的聰明人,少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癡人。你當眾撕開那道華麗的遮羞布,讓那些藏在陰影裡的齷齪無所遁形——這般膽魄,才配得上我們王氏‘忠孝傳家’的門風。”
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他緩了半晌才繼續道:“記住,太原王氏延綿數百年,靠的不是趨利避害,正是這等看似不智的堅守。
世家之所以為世家,不在於我們懂得妥協,而在於我們清楚何時必須抗爭,哪怕是麵對皇權。今日你守護的不僅是幾個樂妓的尊嚴,更是我王氏子弟的錚錚風骨。”
窗外風雪漸起,王驚塵的聲音卻字字滾燙:“玉瑱,我很慶幸——慶幸我們王家出了個會為弱者拍案而起的二郎。這比什麼詩才酒名,更配得上‘太原王氏’這四個字。”
他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瓷底與木案相擊的清響,仿佛為這番話語刻下注腳。
……
翌日,天色陰沉,鵝毛般的雪花自蒼穹簌簌落下,不過片刻便將整座長安城染成一片皚皚銀白。
王玉瑱醒來時,隻見晚杏正支著腦袋在書案邊打盹。
他剛一動身,小丫頭便驚醒過來,揉著眼睛道:“郎君醒了?”說著捧過疊得整齊的衣物,“婢子伺候您更衣吧。”
穿戴整齊後,晚杏正要往小廚房去取早膳,卻被王玉瑱攔下。
“不必傳膳了,讓元寶備好車駕和禮品,我要出門一趟。”
“這般早便要出門?”晚杏眨了眨惺忪睡眼,“婢子這便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