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畢,盞碟剛撤,崔玨正了正衣冠,剛要開口邀王玉瑱至書房一敘,話未出口,卻覺桌下小腿被人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
他抬眼望去,隻見夫人麵不改色,從容拭了拭唇角,溫聲笑道:“你那些朝堂公務何時不能談?玉瑱難得來一趟,何必急著說正事。”
她眼風掃向窗外銀裝素裹的庭院,話鋒一轉:“魚璃,你帶著玉瑱去園子裡走走,瞧瞧咱們府上那幾株雪裡紅梅開得如何了。”
崔玨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鵝毛大雪正紛揚而下,園中積雪已深。他嘴角微動,終究還是將話咽了回去,順著夫人的意思違心道:“咳……你母親說的是。魚璃,你便帶著玉瑱好好逛逛。我與你母親……還有些家事要商議。”
崔魚璃頰邊飛起兩抹淡霞,輕聲應道:“女兒知道了。”她悄悄抬眼看向王玉瑱,眸中流轉著難以掩飾的欣喜。
雪仍簌簌地下著,二人披著厚實的貂絨披風,由侍女撐著傘,緩步來到後花園中央的賞雪高亭。
亭子四周早已被崔家的下人用錦緞屏風圍得嚴實,正中一隻銅獸暖爐燒得正旺,炭火劈啪輕響。一踏入亭中,融融暖意便撲麵而來,竟似將外界的天寒地凍全然隔絕。
崔魚璃解下披風交給侍女,露出一身嬌豔的海棠紅襖裙,與亭外皚皚白雪相映生輝。
她見王玉瑱眉宇間似有凝思,便親手斟了盞熱茶推至他麵前,柔聲道:“玉瑱哥哥今日冒雪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王玉瑱接過茶盞,指尖觸及杯壁傳來的溫熱,沉吟片刻方道:“不瞞五娘子,今日前來,確有一事相托。”
他目光掃過侍立在亭外的丫鬟,崔魚璃會意,輕輕揮手示意她們暫退至遠處。
“玉瑱哥哥但說無妨。”她微微前傾身子,眸中帶著關切與認真。
“想請五娘子在長安近郊購置一處莊子,”王玉瑱壓低聲音,“位置需不遠不近,最重要的是——莫讓旁人知曉是我所購。莊內仆役儘數遣散,隻留兩位忠厚老仆看守門戶即可。”
崔魚璃聞言,竟不問緣由,隻淺淺一笑:“玉瑱哥哥放心,魚璃不日便將地契房契送至府上。”
這般毫無保留的信任,讓王玉瑱心頭一暖。他這才發覺今日的崔魚璃薄施粉黛,眉間一點朱砂恰似雪中紅梅,平添三分嬌媚。長安第一美人的風姿,果真名不虛傳。
崔魚璃被他這般專注凝視,頰邊漸漸染上霞色,連耳垂都透出淡淡的粉。她不由垂下眼簾,聲若蚊蚋:“玉瑱哥哥為何……這般看我?”
王玉瑱驀地回神,耳根發熱,訕訕道:“唐突五娘子了。”
他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何要這般隱秘地購置田產?”
崔魚璃輕輕搖頭,目光澄澈而堅定:“玉瑱哥哥既如此安排,自有道理。無論你要做什麼,魚璃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王玉瑱心頭悸動,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柔荑。那纖指溫軟,仿佛稍用力便會化在掌心。
“我不過是想儘己所能,護住該護的人。”他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
“魚璃,你接觸過慕荷,她性子溫婉,絕非善妒之人。日後她是平妻,你是正室,你們……都將是我此生最珍重的人。”
崔魚璃被他握著手,隻覺渾身都燒了起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她垂首細語,聲音輕得幾乎要融進雪裡:“玉瑱哥哥放心……魚璃定會與慕荷姐姐……和睦相處,不讓哥哥為難。”
亭外雪花依舊紛揚,爐中炭火正劈啪作響。
兩人雖已互訴心意,卻仍恪守著世家禮儀,不曾有半分逾矩。縱使王玉瑱幾度險些沉醉於眼前絕色,終究還是憑著理智守住了分寸。
恰在此時,崔夫人的貼身侍女尋至亭外,稟說大公子崔景鶴已下值回府,聽聞王玉瑱在此,特請一見。
園中方才那點若有似無的旖旎,霎時如雪霰般消散在寒風裡。
崔魚璃目送著王玉瑱隨侍女離去,不由回想起方才他緊握自己雙手時灼熱的溫度,還有那句“護住該護的人”——心頭如蜜浸過,唇角不自覺漾開清淺笑意。
……
風平浪靜的一月倏忽而過,長安城還沉浸在新歲的餘韻中,杜府卻驟然傳出噩耗——尚書右仆射杜如晦病重不治,於子時溘然長逝。
李世民聞訊悲慟難抑,當朝追贈杜如晦為司空、萊國公,下旨輟朝三日,舉國同哀。
素幡白燭一夜之間綴滿朱雀大街,這座煌煌帝都仿佛也隨著一代賢相的離世而黯然失色。
東宮之內,李承乾正獨坐案前悶飲。酒氣正酣中,他想起突利可汗來朝時,父皇竟讓魏王李泰代行迎賓之禮——這般安排,教他這個儲君顏麵何存?
太子妃蘇氏侍立簾外,見他這般模樣不敢相勸,隻得悄悄遣人往杜府送信。
不料信使方出宮門,忽聞禁軍開道之聲由遠及近。
竟是李世民親臨東宮!
原來早有耳目將太子連日縱酒之事奏報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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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世民既痛失肱骨,又見嫡子罔顧自己輟朝悼念的旨意,更兼全城樂坊皆已閉門謝客,唯獨東宮笙歌未絕——三重怒火交織,直闖宮苑的腳步踏碎一地瓊漿。
殿下……內侍戰戰兢兢地跪在階下,陛下駕到,已過承天門了。
李承乾冷笑一聲,非但不起身相迎,反又斟滿一杯:來得正好。
話音未落,殿門轟然洞開。
李世民身著玄色常服立於風雪中,肩頭積雪未拂,眉宇間凝著比夜色更沉的寒意。他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終定格在太子殷紅的臉上。
好一個儲君風範。李世民的聲音冷得像冰。
杜公屍骨未寒,全城縞素,唯獨東宮笙歌不絕。朕倒要問問,太子這是在慶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