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透過崇仁坊高大的槐樹,在王府門前的石階上灑下細碎金斑。今日是王家嫡長孫王旭的滿月禮,府門前兩盞新糊的絳紗燈在微風裡輕搖,朱漆大門上嵌著的銅獸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王珪終究聽了勸,未曾大張旗鼓,隻邀了些知交故舊。
此刻他端坐正堂,聽著外間隱約傳來的車馬聲,指節輕輕叩著紫檀扶手。
大門處,王崇基與王玉瑱兄弟二人並肩而立。
王崇基身著深緋官袍,銀魚袋懸在腰間,端的是吏部郎官的威儀;王玉瑱則是一襲水藍常服,卻難得係了條緙絲腰帶,平添幾分鄭重。
“聽說昨日陛下在朝堂上又問起漕運改製之事?”王玉瑱望著巷口隨口問道。
王崇基頷首:“父親與魏公各執一詞,爭了整整半個時辰。”他忽然輕笑,“你可知魏公最後說了什麼?‘叔玠之見,如飲醇酒,初覺辛辣,回味乃甘’。”
話音未落,巷口轉出三駕馬車。頭車簾櫳掀處,崔玨扶著仆從的手穩步下車,後頭跟著的正是崔景鶴與崔魚璃。
“崔世叔。”兄弟二人齊聲見禮。
崔玨執住王崇基的手笑道:“崇基如今是吏部紅人,今日勞動你兄弟二人親迎,折煞老朽了。”
隨後轉頭看見王玉瑱,眼中笑意更深,“玉瑱今日這般精神,倒讓老夫想起叔玠年輕時的模樣。”
崔景鶴上前與王崇基見禮,兩個年輕官員執手相視,一切儘在不言中。
倒是崔魚璃落在最後,今日她穿著藕荷色襦裙,鬢邊隻簪了支珍珠步搖,見王玉瑱望來,不覺微微垂首。
“五娘子。”王玉瑱上前兩步,“慕荷從早起就盼著你來。”
崔魚璃抬眼飛快一瞥,聲若蚊蚋:“給旭兒繡了件百家衣,針腳粗陋,望姐姐莫要嫌棄。”
這時大嫂崔嫋嫋從影壁後轉出,笑著挽住崔魚璃:“五妹妹隨我來,楚妹妹盼你多時了。”又對王玉瑱眨眨眼,“二叔放心,定不叫五妹妹受委屈。”
望著女眷們轉入內院,崔玨撫須對王玉瑱道:“前日陛下召見,特意問起你近日可又有新詩。看來咱們的‘酒謫仙’如今是簡在帝心啊。”
正說著,巷口又傳來車馬聲。
但見魏征帶著兒子魏叔玉徒步而來,父子二人皆著半舊常服,身後老仆捧著個樸素的錦盒。
“玄成!”王珪聞聲竟親自迎出大門,“怎不乘車來?”
魏征朗聲笑道:“就隔著兩個坊市,正好活動筋骨。”他接過老仆手中錦盒遞給王珪,“家裡老妻特意尋的隴西黃芪,給侄媳婦補身子。”
王珪打開盒蓋,但見根須俱全的老黃芪整齊排列,不由動容:“這般品相,怕是貢品庫裡也難尋。”
“父親為尋這黃芪,特意給隴西的舊部去了信。”魏叔玉在旁笑道,“昨日送到時已是三更,還非要親自查驗品相。”
眾人說笑間,房玄齡的馬車也到了。房遺直搶先跳下車轅,捧著個卷軸對王玉瑱笑道:“玉瑱兄,這是閻立本昨日才畫好的《麟兒圖》,家父連夜讓人裝裱了送來。”
王珪展開卷軸,但見畫中嬰孩粉雕玉琢,眉眼間竟真有幾分王旭的神韻,右下角還題著“王氏有子,如玉初琢”八字。
“閻待詔的墨寶!”崔玨驚歎,“這份禮可太貴重了。”
房玄齡緩步下車,執手還禮道:“叔玠得此麟兒,豈能不聊表心意?”又對魏征笑道,“方才在坊門遇見你府上老仆,說是尋什麼黃芪,莫非就是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