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暮春,王驚塵離世已滿一月。
長安城中的哀戚尚未完全散去,崇仁坊王府與親仁坊崔府之間卻要迎來一樁喜事。這一日,天光初綻,朱雀大街上便出現了一列聲勢浩大的下聘隊伍。
王珪身著紫袍,腰懸金魚袋,端坐於駿馬之上,神情莊重中透著幾分欣慰。
身後,王崇基與王玉瑱各騎一匹棗紅馬,兄弟二人皆著緋色錦袍,玉帶纏腰,儼然是京城中最耀眼的世家公子。
“父親,前麵就是崔府了。”王崇基策馬趨前,低聲提醒。
王珪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身後綿延的聘禮隊伍——二十四抬朱漆禮盒由青衣小廝穩穩抬著,最醒目的當屬那對活雁,羽翼豐滿,頸係紅綢,象征著婚姻的忠貞不渝。
崔府門前早已張燈結彩,崔玨親自領著長子崔景鶴候在階前。
見王家車隊駛近,崔玨快步迎上,朗聲笑道:“叔玠兄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王珪翻身下馬,執手還禮:“崔公客氣了。今日王某攜犬子前來,特為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兩位家主相視而笑,一同步入府門。穿過影壁,但見庭院中早已布置得花團錦簇。
崔夫人領著次子崔景佑候在正堂階前,見客人到來,含笑見禮:“王公一路辛苦,快請上座。”
王玉瑱跟在父兄身後,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後院垂花門。但見珠簾微動,一抹熟悉的藕荷色裙角一閃而過,不由唇角微揚。
此時後院繡樓內,崔魚璃正緊張地絞著手中絲帕。她今日特意梳了驚鴻髻,簪一支赤金點翠步搖,身著藕荷色織金襦裙,襯得肌膚勝雪。
“五妹妹快彆轉了,我眼睛都要花了。”大嫂李氏笑著按住她的肩,“王家這般鄭重前來下聘,可見對妹妹的重視。”
崔魚璃頰飛紅霞,低聲道:“嫂嫂莫要取笑我…”
“哪裡是取笑?”李氏將她拉到窗邊,悄悄掀開一線竹簾,“你瞧,那位穿緋袍的便是你未來的夫君。”
透過簾隙,崔魚璃恰好看見王玉瑱側身與崔景鶴交談的側影。春日暖陽灑在他身上,將那身緋袍映得愈發耀眼。
許是察覺到視線,他忽然轉頭望向繡樓方向,驚得崔魚璃慌忙後退,心口怦怦直跳。
前院正堂內,聘禮已一一陳列開來。王珪親自展開禮單,朗聲誦讀:
“謹具聘儀:明珠一斛,珊瑚樹兩株,織金錦緞百匹,鎏金銀器各十二件…”
每念一樣,便有仆從應聲掀開禮盒。但見明珠圓潤生輝,珊瑚形態奇絕,織金錦緞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直看得滿堂賓客嘖嘖稱羨。
崔玨撫須微笑,待念到“活雁一對”時,忽然打斷:“叔玠兄這份聘禮,未免太過隆重了。”
“崔公說哪裡話。”王珪鄭重道,“魚璃乃清河崔氏嫡女,能下嫁我兒,是王家的福分。”
這時王玉瑱起身,向崔玨夫婦深深一揖:“小婿定當珍視五娘子,不負二老所托。”
後堂偷聽的崔魚璃聽到這番話,隻覺得耳根都燒了起來。她悄悄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並蒂蓮的香囊——這是她連夜趕製的,本想尋機會送給那人,如今卻羞得不敢上前。
前院儀式已近尾聲。按照禮製,王玉瑱該將一支玉簪插入崔魚璃發間,以示定情。在眾人的簇擁下,崔魚璃終於被請到前廳。
她低垂螓首,步履輕盈如踏雲端。當王玉瑱執簪走近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氣,隻覺得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五娘子。”他聲音溫和,小心翼翼地將玉簪插入她的發髻。指尖不經意掠過她的耳垂,激起一陣戰栗。
崔魚璃鼓起勇氣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那目光如此溫柔,讓她一時忘了羞澀,竟也抿唇回以一笑。
這一刻,滿堂賓客的喧嘩仿佛都遠去。王玉瑱看著她緋紅的雙頰,忽然想起那日雪中,她立在影壁下張望的模樣。那時他便知道,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值得他用一生去嗬護。
“玉瑱哥哥…”她聲如蚊蚋,悄悄將香囊塞進他手中。
王玉瑱握緊尚帶著她體溫的香囊,心中湧起一陣暖意。他知道,從今往後,他肩上又多了一份責任。
夕陽西下時,王家人告辭離去。崔魚璃站在府門前,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緋色身影,輕輕撫過發間的玉簪。
“彆看了,人早沒影了。”崔景鶴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打趣道,“再過些時日,你就能天天見了。”
崔魚璃羞得跺腳:“大哥也取笑我!”
但轉身回府時,她唇角卻忍不住揚起甜蜜的弧度。春風拂過庭前的海棠樹,灑落一地粉白花瓣,恰如少女此刻紛揚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