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瑱那句輕飄飄的“鹽場”二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花廳中激起無聲卻劇烈的漣漪。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著宴席,幾位家主的臉色在燭光下變幻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馬騫。
隻見馬騫臉上的肥肉微微顫動,隨即擠出一個更熱情、更謙卑的笑容,他端著酒杯站起身,腰身不自覺地彎了彎:
“哈哈哈——王公子當真是消息靈通,慧眼如炬!”他聲音洪亮,試圖驅散空氣中的凝重。
“確有此事,確有此事!這嶲州地界,確是發掘了一座鹽場。”
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與恭敬:“隻是王公子或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鹽場……唉,其實早就由長安城裡的某位大人物全權負責了。”
“我們這些人,不過是跑跑腿,替他老人家打個下手,混口飯吃而已,實在做不得主啊。”
“在這嶲州地界,我們勉強算是個人物,可出了嶲州,我們算得上什麼呢?王公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番話,既點明了鹽場背後有“長安大人物”坐鎮,隱含警告,又將自家姿態放到最低,顯得無奈又無辜。
緊接著,他圖窮匕見,拋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誠意”:“當然了,王公子您是何等身份?您駕臨嶲州,那就是我們嶲州的無上榮光,自然是有分量的!”
他環視一圈其他家主,得到幾人下意識的點頭附和後,才繼續道:“不瞞公子,來此之前,我們幾家便私下商量過。那鹽場規模日大,我們這些人能力有限,實在是有些顧不過來了。”
“若……若王公子不嫌瑣碎,願意出手,幫我們‘整治’一二,協調上下,我等定然感激不儘,日後鹽場所得,必有厚報!”
此言一出,等於是在不動搖那位“大人物”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將他們自己的一部分利潤割讓給王玉瑱,試圖將他拉入夥,將這潭水攪得更渾,或者,是希望借王氏的名頭來震懾其他可能存在的麻煩。
王玉瑱端著酒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瓷壁,臉上依舊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笑。
馬騫此人,能在嶲州豪強中穩坐頭把交椅,確有過人之處,反應迅捷,懂得審時度勢,更懂得在強勢麵前果斷讓利以求自保。
“可惜,從你們奴役百姓,勾結吐蕃的那一刻起,那座鹽場便注定是埋葬你們的墳墓了。”王玉瑱看著諂媚姿態的馬騫,暗暗想道。
不過,此刻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的計劃,需要一步步來。
隻見王玉瑱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並未去看馬騫,目光反而落在杯中搖曳的酒液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整治?厚報?”他輕輕重複了一遍,隨即抬起眼,目光如冷電般射向馬騫,“馬家主,本公子看起來,很像是缺你們那點‘厚報’的人嗎?”
不等馬騫回答,他猛地將酒杯往案幾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嚇得在座眾人心頭一跳。
“我太原王氏,世代簪纓,累世清名!所求者,乃是國泰民安,乃是法度井然!”
王玉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貴與傲然:“爾等私下經營鹽場,隱匿不報,已是大過!如今竟還想拉本公子下水,玷汙我王氏門楣不成?!”
他這番疾言厲色,與其說是在拒絕,更像是一種被冒犯後的震怒與敲打。馬騫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發作嚇得麵色發白,連連告罪。
王玉瑱冷哼一聲,語氣稍緩,卻依舊帶著冰碴子:“鹽場之事,關乎國計民生,豈是兒戲?爾等好自為之!”說罷,他拂袖而去,不再多看眾人一眼。
宴席不歡而散……
馬騫回到府中,回想王玉瑱最後那番話,越想越是心驚。那不僅僅是拒絕,更像是一種威脅!
他不敢怠慢,立刻喚來一名絕對心腹的家丁,低聲密令:“你速速準備連夜出發,將此間情況,尤其是王玉瑱的態度,原原本本稟告主上!請他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