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方奉王玉瑱之命,自嶲州而出,一路單人快馬,風餐露宿,不敢有片刻耽擱。原本月餘的路程,硬是被他在不到半月內趕完。
抵達長安近郊時,已是人困馬乏,他隻在荒郊破廟中囫圇睡了一夜,次日天光未亮便已起身,牽著同樣疲憊的坐騎,隨著稀疏的人流走向那座巍峨的帝都。
清晨的長安城門剛剛開啟,守城兵士尚帶著幾分惺忪睡意。
今日恰是由宿國公程知節的二公子,程處亮當值城門郎。
項方雖依令未攜兵刃,一身尋常布衣,風塵仆仆,但他那長年累月打熬身體煉出的挺拔身姿、沉穩步伐以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神,在往來人群中依舊顯得格格不入。
程處亮倚在城門洞邊,目光懶散地掃視著入城百姓,卻在與項方視線交彙的刹那,驟然凝住。
那是一種同類相斥又相吸的直覺,此人絕非普通行旅。
項方也感受到了那道審視的目光,他平靜地回望過去,見對方雖身著低級武官服色,卻氣度不凡,眉宇間自帶一股將門虎子的彪悍。
隻一瞬,項方便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低下頭,牽著馬混入人流,仿佛隻是一個普通的趕路人。
程處亮眯了眯眼,盯著項方的背影看了片刻,終究未發一言,任由其入了城。
進城後,項方無暇領略帝都繁華,依照王玉瑱所給地址,徑直朝著平康坊而去。
坊內街道縱橫,他兜轉片刻,終於在一處相對僻靜的巷口,找到了那家名為“墨香齋”的書鋪。鋪麵不大,看起來甚是清雅。
項方在門口略一駐足,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反手便將敞開的大門輕輕掩上。
室內光線隨之微微一暗,隻有幾縷晨光從窗欞透入,映出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櫃台後,一個身著青衫、麵容清矍的青年男子正低頭擦拭著一方硯台,聞聲抬起頭來。
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年紀,氣質溫文,不像商人,倒更似一位飽讀詩書的學子。
然而,讓項方詫異的是,那青年見到他,臉上並無絲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的笑容,語氣熟稔地開口:
“項大哥,彆來無恙。”
項方是第一次見到宋濂的真容,但對此人的名字,他早已在驚塵公子無數次諱莫如深的提及中如雷貫耳。
他麵上不顯,隻是依著禮數,淡淡回了一句:“彆來無恙。”
話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軀已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重重坐在了宋濂對麵的圈椅上,目光如鐵鉗般牢牢鎖住對方。
宋濂似乎渾然不覺這令人窒息的氛圍,執起紫砂壺,為項方斟了杯清茶,動作行雲流水。
他抬起眼,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聊家常:“項大哥,彆這麼看著我嘛。如今,我們的新主人,究竟是侍郎家的崇基大公子,還是前主人的那位弟弟驚蟄公子?”
此問一出,項方聲音低沉而平穩的回道:“你不知道我們現在的公子是誰?”
宋濂輕輕歎了口氣,攤了攤手,神情顯得無奈又真誠:“我每日守著這方寸書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人事更迭之事又沒人來通知我,我上哪兒知道去?”
項方沉默著,腦海中清晰地回響起王玉瑱的交待——“若他推諉拖延,立斬!”
他不再繞彎子,如同利劍出鞘,直刺核心,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公子讓你馬上和我去嶲州見他。”
說完,項方的身軀保持著一種看似放鬆、實則能在瞬間爆發出致命一擊的姿態。
他屏息凝神,等待著宋濂的回答。
整個書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極長。
項方藏在桌下的手,肌肉已然繃緊,計算著出手的角度和力道,隻要對方口中吐出一個“不”字,或是流露出半分遲疑,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執行格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