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時,天色尚未破曉,灰蒙蒙的晨霧籠罩著嶲州城,馬府的大門便被一陣急促到近乎瘋狂的敲擊聲震響。
門房剛拉開一條縫隙,一個身影便如同喪家之犬般擠了進來——正是吳家家主吳本德。
他官帽歪斜,衣袍淩亂,臉上毫無血色,一雙眼睛裡布滿了驚惶的血絲,渾身控製不住地打著哆嗦,哪還有半分昨夜宴席上附和解圍的“從容”。
“馬兄!馬兄!救我!救我啊!”吳本德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進了馬騫的內院,聲音淒厲變形,帶著哭腔。
馬騫同樣一夜未眠,正心力交瘁地坐在花廳太師椅上,試圖理清思緒,思考對策。
見到吳本德這副失魂落魄、儀態儘失的模樣,他先是一驚,隨即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了上來。
“吳本德!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天還沒亮,嚎什麼喪!”馬騫一拍桌子,厲聲嗬斥,試圖用怒氣掩蓋自己內心同樣的恐慌。
他完全忘了自己昨夜在府門前對王玉瑱的輕蔑。
吳本德卻仿佛沒聽見他的斥責,撲到近前,雙手死死抓住馬騫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語無倫次地喊道:
“孫…孫家!孫寶財他…他全家都死了!一個沒剩!房子都炸平了!馬兄,你聽到了嗎?炸平了啊!”
他劇烈地喘息著,眼中是純粹的恐懼:“是因為…是因為昨晚…昨晚我們…我們說了那話,還…還給了他錢!我們觸怒他了!他下一個要殺的就是我!肯定是我!我也說了!我也給錢了!馬兄,我們是一起的,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看著他這副貪生怕死、方寸大亂的醜態,再聯想到孫家那煉獄般的慘狀,馬騫心中的恐懼與煩躁交織在一起,瞬間爆發了。
他猛地甩開吳本德的手,力氣之大,險些將對方推倒在地。
“閉嘴!你現在知道怕了?!”馬騫須發皆張,指著吳本德的鼻子破口大罵,仿佛要將自己承受的恐懼全都傾瀉出去。
“昨夜在席上,你不是也挺能說嗎?‘我吳家也願意出錢’!現在知道那是買命錢了?!晚了!”
他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你跑來我這裡嚎有什麼用?我能怎麼辦?啊?!那是個瘋子!是個一言不合就敢滅人滿門、炸人府邸的閻王!你讓我去跟他講道理?還是讓我馬家兒郎去給你擋刀?!”
吳本德被罵得癱軟在地,麵如死灰,隻會喃喃道:“那怎麼辦…怎麼辦啊馬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啊…”
看著他這副不堪的模樣,又聽到“一條船上”這幾個字,馬騫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頹然坐回椅子上,冷汗早已浸濕了內衫。
他何嘗不知這是一條船?隻是如今這船,眼看就要被血海淹沒了!他煩躁地揮揮手,像是驅趕蒼蠅:
“滾回去!緊閉門戶,夾起尾巴做人!是福是禍……聽天由命吧!”
他將吳本德趕了出去,獨自留在空曠冰冷的花廳裡,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天光,隻覺得那光明背後,是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黑暗。
王玉瑱用孫家的毀滅,不僅奪走了孫寶財的一切,也徹底擊碎了馬騫等人僅存的那點僥幸與狂妄。
……
翌日,天光大亮,金燦燦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灑滿室內,驅散了深夜的涼意,仿佛昨夜那撼動城池的巨響隻是一場集體的噩夢。
王玉瑱在內室中張開雙臂,任由妻子崔魚璃為他整理腰間的玉帶。
她動作輕柔專注,纖細的手指靈活地係著絲絛,口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小聲絮語:“夫君,昨夜你可是聽見了?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響動從東城那邊傳來,擾得人心裡不踏實。”
王玉瑱神色平靜,目光溫和地落在妻子低垂的眼睫上,淡然道:
“許是哪裡在修繕工事,或是哪家不慎走了水,弄出了些動靜。這嶲州城,總不比長安規整。”他語氣尋常,聽不出任何異樣。
崔魚璃想了想,也便釋然。
他們居住的王家老宅位於相對僻靜的城南,昨夜那聲響傳到此處已顯沉悶,遠遠比不上他們新婚不久時,在長安親曆的那場漢王府驚天動地的爆炸。
既然夫君說是尋常動靜,她便也不再深究,隻柔順地點點頭:“也是,比起漢王府那次,確實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