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翼國公府。
自馮璋接到那封來自嶲州的密信後,便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向少將軍秦懷道請辭。
秦懷道深知其中必有緣故,並未多問,隻是用力拍了拍這位他親手帶出來的年輕部屬的肩膀,贈了他一匹好馬和一副上好的皮甲。
兩年前的馮璋,還隻是個在逃難路上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少年,是王玉瑱隨手施下的一飯之恩和一番安置,改變了他命運的軌跡。
之後,王玉瑱又修書一封,將他托付給好友秦懷道,使其進入了以嚴苛著稱的秦家親衛營磨礪。
兩年的軍旅生涯,如同最猛烈的爐火,將那塊璞玉淬煉成了精鋼。
如今的馮璋,身姿挺拔如鬆,麵容黝黑堅毅,眼神銳利沉穩,周身散發著經過嚴格訓練和戰場熏陶後才有的彪悍氣息,與當初那個孱弱少年判若兩人。
他已是一名合格的、甚至堪稱出色的軍人。
臨行前,馮璋特意請了半日假,策馬來到了位於崇仁坊的侍郎王珪府邸。
他的妹妹馮蕊,自兩年前被王玉瑱救下後,便一直安置在此處,由楚娘子親自照料。
通報之後,他被引至一處精致卻不失雅致的偏院。
院內花木扶疏,陽光和暖,一個穿著藕荷色襦裙的窈窕身影正坐在石凳上,低頭專注地繡著什麼東西,膝邊,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正咿咿呀呀地學著說話,揮舞著白嫩的小手,試圖去抓垂下的柳條。
那嬰孩,正是王玉瑱與楚慕荷的兒子,王旭。
“阿兄!”已是亭亭少女的馮蕊見到他,歡喜地迎了上來。她麵色紅潤,眼神明亮,顯然在這裡被照顧得極好。
馮璋憐愛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隨即向聞聲抬起頭的楚慕荷躬身行禮:“馮璋拜見楚娘子。璋即將遠行,特來向娘子辭行,也看看蕊兒。不知娘子……可有話或物件,需要璋帶給公子?”
楚慕荷放下手中的繡繃,抬起那張溫婉清麗的臉龐。
她眉眼間依舊是從容與恬靜,仿佛外界所有的風雨都被隔絕在這座庭院之外。她淺淺一笑,如同春日暖陽,搖了搖頭:
“馮郎君有心了。我在這裡一切安好,旭兒也康健,無需玉郎掛心。他在外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和難處,我幫不上什麼,隻求不給他添亂便是。”
她說著,彎腰將咿呀學語的王旭抱入懷中,小家夥似乎認得馮璋身上的氣息,並不怕生,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楚慕荷輕輕搖晃著孩子,語氣溫柔而篤定:“你見到玉郎,隻需告訴他,家中一切安好,讓他不必惦念。無論他在外做什麼,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旭兒,我和孩子……都懂,都等他。”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隻有這座庭院,懷中的孩兒,和遠方的夫君。
她不知道嶲州的暗流洶湧,不知道鹽場的利益糾葛,更不知道她的“玉郎”手上已沾染了多少血腥。
她隻知道,她的玉郎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他離開長安,去往那遙遠的邊州,定然是為了給她們母子掙一個更安穩的未來。
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歲月靜好的溫柔,讓曆經軍營磨礪、心誌已如鐵石般的馮璋,心頭也不由得一暖,同時更感肩頭責任重大。
他鄭重地再次行禮:“娘子的話,璋一定帶到!請娘子放心,隻要馮璋有一口氣在,定護得公子周全!”
辭彆了妹妹與楚慕荷,馮璋翻身上馬,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安寧祥和的府邸庭院,隨即勒轉馬頭,目光堅定地望向西南方向。
馬蹄聲起,踏碎長安清晨的寧靜,一人一騎,帶著來自後方的深深牽掛與絕對信任,義無反顧地奔向那片正被血與火、權與謀逐漸浸染的嶲州大地。
他要去到那位改變他命運的公子身邊,履行他作為一名軍人,更作為一名報恩者的誓言。
……
日上三竿,王玉瑱才在妻子崔魚璃溫柔的侍弄下起身。
更衣洗漱,用罷午膳,他臉上的那一絲疲憊已儘數斂去,恢複了平日的沉穩與深不可測。
他喚來段鬆,開口第一句便是:“馬騫,還沒來?”
段鬆垂首回稟:“回公子,尚未見到馬家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