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朝堂上因奪嫡掀起的驚濤駭浪,看似與蟄伏歸來的王玉瑱毫無乾係,至少表麵如此。
這日午後,窗外冬陽淡薄,王玉瑱在書房內,剛與前來送暖羹的慕荷溫存調笑了一番,目送她麵帶紅霞離去後,方才收斂心神,更衣出府。
馬車並未駛向崇仁坊的王府,也未前往平康坊內宋濂等人駐紮的秘密宅邸,而是拐向了坊間另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
那裡,是他昔日任太常丞時,麾下主簿王千成的居所。
項方沉穩地駕著車,車廂內備置了不少貴重的禮品,皆是王玉瑱感念舊誼,特意準備的一點心意。
馬車在一座收拾得乾淨整潔,卻略顯樸素的院落前停下。
尚未叩門,便聽得院內傳來少女們銀鈴般的嬉笑聲,夾雜著雪團擲地的細微聲響,在這寒冷冬日裡,平添了幾分難得的生機與暖意。
項方上前,扣動了門環。院內笑聲稍歇,隨即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定是父親下值回來了!我去開門!”
腳步聲輕快地由遠及近,門栓落下,“吱呀”一聲,院門開啟。
一位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探出身來,她麵容姣好,眼神清澈,見到門外陌生的王玉瑱與身形魁梧的項方,明顯愣了一下,臉上卻並無懼色,隻有純然的好奇。
“你們是……?”她聲音清脆,帶著未經世事的單純,想來是被王千成夫婦保護得極好,對陌生人尚缺防備之心。
王玉瑱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姑娘莫驚,我是你父親故交,今日特來拜會。”
他話音未落,院內便傳來一個稍顯成熟的女聲,帶著關切:“梓容,門外是誰?”
聲至人隨,一位年歲稍長,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女子款步走來。
她身姿窈窕,麵容清麗,舉止間已具風韻,隻是發髻間簪著一朵素雅的白花,格外顯眼。
觀其裝扮與府上並無其他喪儀跡象,王玉瑱心下明了,此女恐是新寡不久。
那女子目光掃過王玉瑱,見他身著雖不張揚卻用料講究的常服,氣度不凡,身後的馬車與侍從亦非尋常人家所有,眼神中立刻多了幾分審慎與恭敬,微微福了一禮,聲音柔和卻帶著分寸:“敢問這位大人是……?”
王玉瑱正欲答話,那被喚作梓容的少女卻搶先說道:“姐姐,這位是父親的故交,他是——”
年長女子眼神微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告誡瞥了妹妹一眼,梓容立刻噤聲,吐了吐舌頭縮了回去。
女子這才轉向王玉瑱,歉意道:“舍妹年幼,不識禮數,若有唐突之處,還望貴人海涵。”
王玉瑱見狀,心中暗自點頭。自己這位老友,顯然將女兒們教導得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尤其是這位年長的,處事已頗為沉穩。
“無妨,姑娘言重了。”王玉瑱和聲道,“既然千成兄尚未歸家,府上皆是女眷,我也不便久留叨擾。這些許薄禮,是我一點心意,還望姑娘收下。”
他心思細膩,已知王千成無子,此間皆是女眷,為避嫌疑,主動提出告辭,並示意項方將禮物奉上。
“萬萬不可。”
那女子卻出乎意料地出聲喚住了正欲轉身的王玉瑱。
她語氣雖柔,卻帶著一份不容置疑的堅持,輕聲道:“貴人厚意,本不當推辭。隻是……若父親下值歸來,見我們收了如此貴重的禮物,卻未能留住貴客稍待片刻,親自道謝,心中定然不安,更會責怪我們姐妹不知禮數。”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向王玉瑱,言辭懇切:“貴人既是我父親故交,遠道而來,豈有過門不入之理?還請貴人稍移尊步,入院喝杯粗茶,略坐片刻。家父在太常寺當值,這個時辰,想必已在歸家的路上了。”
王玉瑱聞言,腳步一頓,略一思忖,覺得此言在理。自己若放下禮物就走,確實顯得生分,也難免讓老友覺得他架子大了。
他沉吟片刻,隨即拱手,語氣溫和地提出了一個折中之策:
“姑娘言之有理,是王某考慮不周。那……便叨擾片刻。隻是,說來慚愧,來的路上乘車久了,這腰背著實有些酸脹。
我看貴府院中雪景清雅,彆有一番意趣,不知可否勞煩姑娘,將茶水奉至這院中簷下?王某一邊賞雪,一邊活動活動筋骨,豈不兩便?”
那女子是何等聰慧之人,立刻明白了王玉瑱的深意。
他這是刻意避嫌,選擇站在開闊的院中,且院門大開,來往鄰裡皆可見證,絕不會對她們姐妹的清譽有任何影響,也免去了瓜田李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