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七月十四的夜裡,縣城醫院的走廊裡靜得隻剩我爸的心跳。
頭頂的白熾燈,映的醫院裡發灰,把牆上的“肅靜”兩個用紅漆寫的字照得發冷。
窗外的老槐樹被風吹的亂晃,葉子被刮的“嘩啦”直響。
混著遠處幾聲模糊的狗叫,裹著陰氣往走廊裡鑽,貼在皮膚上,讓人直發冷。
我爸坐在長椅上,後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指尖卻攥的直發燙。
他手裡捏著那半根沒燃儘的煙,煙灰落在他的工裝褲上,積了一小堆也沒察覺。
從手術室的燈亮起,他就沒動過,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手術門。
連護士路過時勸他,彆緊張放鬆下,都隻搖了搖頭。
門把手上的金屬反光晃得人暈,他總覺得那光裡藏著點什麼,讓他心尖發緊。
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的門軸“哢噠”一聲,緩緩推開一道縫。
最先出來的是個年輕的護士,淡藍色的製服領口上還沾著點水漬,額角的汗把劉海黏在皮膚上。
手裡端著那個不鏽鋼托盤的邊緣上,還沾著幾滴淡紅的血漬,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
那血沒像尋常那樣往下滴落,反倒像被凍住似的,懸在盤沿上,映著頭頂的燈,顯得很是詭異。
護士看見我爸,腳步放緩,臉上堆起笑,眼底卻藏著說不清的局促。
她朝著我爸走過來,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分。
像在刻意壓著什麼“大哥,恭喜啊!生了個姑娘,白嫩嫩的,剛稱了足有8斤,哭聲亮的很,您快放心吧!”
我爸猛地站起身,膝蓋磕在長椅邊緣,疼的他倒抽涼氣,卻顧不上揉。
他往前邁了兩步,剛要往手術室裡探,想看看我媽怎麼樣。
另一個年紀大的護士,就抱著裹在碎花繈褓裡的我走了出來。
老護士頭發梳得整齊,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尾耷拉著,像蒙了層灰。
她把我遞到我爸懷裡時,指尖不經意蹭到他的手背,那觸感冰涼涼的,不像活人的溫度,倒像摸了塊剛從井裡撈出來的石頭。
“您記好這個時辰,”老護士幫我爸攏了攏繈褓,我的臉露出來一點,她的手指劃過繈褓布料時,動作慢得有些刻意,聲音平的像結了層霜。
“0點,十二點整,孩子剛落地那會兒,手術室牆上的鐘正好敲了十二下。”
“鐘?”我爸愣了。
我在他懷裡溫溫熱熱的,小臉蛋隻露出一點鼻尖,白的像剛剝殼的雞蛋,卻沒什麼溫度。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走廊儘頭的那台掛鐘。
鐘擺早繡住了,針腳死死釘在兩點十七分,鐘麵上蒙著層白灰,玻璃還裂了紋。
這鐘半年前就壞了,醫院嫌麻煩沒修,怎麼會敲鐘。
他剛要追問,懷裡的我忽然動了動。
原本該閉著眼的新生兒,竟慢慢睜開了眼。
我爸低頭去看,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瞬間沉了下去。
我的眼睛不是新生兒該有的渾濁,反而亮的驚人,黑眼珠像浸在濃墨裡,連一點眼白都看不見,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他。
瞳孔裡映著頭頂的燈,卻沒半點光,反而像個深不見底的洞,把周圍的冷意都吸了過去。
更怪的是,我沒哭,也沒鬨,小嘴微微抿著,嘴角甚至往上翹了一下,像是在笑。
那笑容極淡,卻讓我爸渾身發毛,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怎麼會笑?
他抱著我的胳膊瞬間緊繃,手心裡的汗浸濕了繈褓一小塊。
這時才覺得不對勁:護士說我有八斤,可抱在懷裡,卻沉的像揣了塊鉛,壓的他胳膊發顫,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而且我的皮膚雖然白,卻白的發瓷,摸上去沒有新生兒該有的軟嫩,反而有點硬,像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