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姥姥在灶房蒸壽桃饅頭時,我正蹲在院門口數螞蟻。
手腕上的紅繩纏了三圈,七枚銅錢被曬得發燙,硌得掌心微微發疼。
院裡的老榆樹落了片葉子,剛好飄在我手背上。
我六歲了,後姥姥說,過了生日,就是能背書包的小學生了。
“雯雯,彆在太陽底下曬著,進來試試新衣裳。”
後姥姥掀著門簾喊我,手裡拎著件粉白相間的裙子,領口繡著小小的桃花,是我媽昨天托人從城裡捎來的。
我蹦蹦跳跳跑進去,穿上裙子轉了個圈,後姥姥笑得眼角堆起皺紋:“咱雯雯就是個小仙女兒,等明兒上學,準是班裡最俊的。”
小五子就是這時候衝進來的,手裡攥著個用紅繩係著的彈弓。
藍色衣服上沾了塊泥:“雯雯!快跟我走!
小胖他們在村頭曬穀場等著呢,說要給你辦生日會!”
他看見我穿的裙子,眼睛亮了亮,“哇”了一聲:“你這裙子真好看,像年畫裡的娃娃!”
我心裡甜滋滋的,又想起後姥姥的話,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姥姥說,不能跑太遠。”
後姥姥從灶房端出一碟剛炸好的糖糕,給我們倆各塞了一塊:“去吧,彆去東頭河邊,晌午頭記得回來吃飯。”
我和小五子點頭如搗蒜,叼著糖糕就往外跑,糖渣子掉在裙子上,我也顧不上擦。
曬穀場的草垛堆得比我還高,小胖他們用野花編了個小花環,套在我頭上。
又拿出藏在草垛裡的玻璃彈珠,說要陪我玩“打老虎”。
小五子當“老虎”,我們其他人躲在草垛後麵,扔彈珠打他。
他跑得滿頭大汗,藍布褂子都濕透了,卻笑得比誰都歡:“雯雯你躲好,我不抓你!”
玩到日頭偏西,後姥姥的聲音從村頭傳過來:“雯雯——回家吃飯嘍!”
我跟小夥伴們道彆,小五子幫我撿起草垛上的小花環:“雯雯,明兒上學我等你,咱一起走。”
我點頭,拿著小花環往家跑,裙子在風裡飄著,像隻粉白的蝴蝶。
晚飯吃得熱鬨,後姥姥做了我愛吃的雞蛋羹,還燉了隻老母雞,雞湯飄著金黃的油花,香得我直咽口水。
我媽雖然沒回來,卻托人捎了個布娃娃,娃娃穿著紅裙子,眼睛是黑紐扣做的,我抱著娃娃,連吃飯都舍不得放下。
後姥姥坐在我旁邊,給我夾了塊雞腿:“多吃點,明兒上學有力氣。”
夜裡,我抱著布娃娃躺在床上,紅繩纏在手腕上,銅錢貼著皮膚,暖暖的。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落在被子上,像撒了把碎銀子。
我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突然聽見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扒拉柴火。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往窗外看,院裡黑漆漆的,隻有老榆樹的影子晃來晃去。
可那聲音還在響,越來越近,像是到了窗根底下。
我心裡有點慌,剛想喊後姥姥,突然看見窗紙上映出個影子——
尖尖的耳朵,長長的尾巴,像是隻狐狸,正趴在窗台上,往屋裡看。
我嚇得屏住呼吸,躲在被子裡,不敢出聲。
可那影子沒走,反而輕輕敲了敲窗戶,聲音“篤篤”的,像有人用手指彈玻璃。
我抱著布娃娃,渾身發抖,手腕上的紅繩突然變得冰涼,銅錢硌得手心生疼,像是在提醒我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終於停了。
我偷偷掀開被子一角,窗紙上的影子不見了,院裡的“窸窣”聲也沒了。
我鬆了口氣,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腦子裡全是那個狐狸影子。
第二天早上,我頂著黑眼圈起床,後姥姥看見我,皺了皺眉:“咋沒睡好?
想著明兒上學緊張了?”我搖搖頭,沒敢說夜裡的事——
我怕後姥姥擔心,也怕她說我是做夢。
小五子來得早,手裡拎著個紙包,裡麵是兩塊水果糖:“雯雯,給你,我奶昨天給我的,我留著給你當上學禮。”
我接過糖,心裡暖了暖,昨夜的害怕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