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礦洞的深處,隻有滴水的“嗒”聲在空蕩裡回響,每一聲都像敲在枯骨上,震得岩壁縫隙裡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墨屠靠在潮濕的岩壁上,後背早已被水汽浸得發僵,鏽鐵劍斜插在腳邊的碎石裡,劍柄纏繩浸透的血漬凝成暗紅硬塊,握上去能摸到凹凸的顆粒感。
他抬起左手,手背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滲著黑血——是雲瑤那支淬了破邪符的箭劃的,此刻黑血黏在指縫間,帶著怨氣特有的灼痛,像有無數細蟲在啃噬骨頭。
“咳……”他突然低咳一聲,胸腔裡翻湧的腥甜順著喉嚨湧上來,咳出的血濺在胸前的麻布衫上,暈開一朵爛掉的暗紅花朵,邊緣還沾著幾星未消化的草根。
剛才從溶洞暗門逃出來時,被骨源潰散的怨氣掃中右肋,此刻五臟六腑像被無形的手揉碎了般疼,每喘一口氣都牽扯著神經,疼得他額角青筋直跳。
他摸索著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裡麵是塊黑乎乎的藥膏,是用怨骨磨的粉混著陰髓膏熬的,還沒打開就飄出股腐臭的腥氣。
他摳下一塊往手背傷口上敷,藥膏觸到皮肉的瞬間,鑽心的疼讓他牙床發麻,指節攥得發白,卻能清晰感覺到那股噬骨的灼痛在慢慢消退。
“老東西……死得倒乾淨。”他低聲咒罵,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尾音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發顫。
想起老乞丐被骨源拍飛時的模樣——枯瘦的身子像片破布般撞在岩壁上,煙杆摔在地上斷成兩截,火星濺在怨骨堆裡瞬間熄滅——他心裡竟沒有半分快意,隻有種空落落的慌。
那老東西雖然瘋癲,總愛搶他烤的野兔肉,還愛用煙杆敲他的頭,但終究是和他一起在黑風嶺熬了十年的人。
十年裡,他們躲在不見天日的溶洞裡,用土城流民的血肉養骨源,用怨骨燃燒的磷火照明,夜裡冷了就擠在一堆乾草裡,眼杆的火星和劍上的鏽跡,是彼此唯一能看見的火氣。
“林蕭……”墨屠念出這個名字,牙齒咬得咯咯響,腮幫子鼓出硬邦邦的弧度。
腳邊的鏽鐵劍像是感應到他的恨意,突然發出一陣嗡鳴,劍身上凝結的血光閃了閃,映出他眼底翻湧的狠厲。
他忘不了窯廠那一戰,自己被林蕭的劍氣逼得節節敗退;忘不了蝕骨崖頂的金光,那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連骨源都在發抖;更忘不了林蕭劍下那道讓他避無可避的鋒芒,差一點就刺穿了他的心臟——若不是老乞丐撲過來擋了一下,他早就成了劍下亡魂。
他掙紮著站起身,右手死死扶著岩壁,指尖摳進潮濕的石縫裡,帶下幾塊碎石頭。
礦洞的儘頭有微弱的光,那是他早就備好的退路——一條通往後山亂葬崗的密道,是他去年偷偷挖的,就怕有一天骨源失控,或是遇到像林蕭這樣的硬茬。
亂葬崗的怨氣重,正好能掩蓋他身上的氣息,也能讓他養傷——怨煞之氣雖毒,卻能和他體內的怨氣相融,勉強能穩住傷勢。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鞋底被碎石磨破,腳心滲出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地上留下點點暗紅的血印。
他不在乎,隻是死死攥著劍柄,仿佛那把鏽跡斑斑的劍是唯一的支撐。
路過一處積水潭時,他停下腳步,望著水裡自己的倒影。
水麵渾濁,卻能清晰看到他的模樣:頭發糾結如枯草,粘在滿是血汙的臉上;臉上爬滿了被怨氣侵蝕的黑褐色紋路,像蜘蛛網般蔓延;左眼的眼角有道長長的疤,是十年前被土城的護衛隊長砍的。
那時候,他還是個跟著老乞丐學手藝的皮匠,靠縫補皮靴換口飯吃,若不是土城的人誣陷他們偷了官銀,把他們打得半死,又扔到黑風嶺喂狼,怎會被逼得隻能靠怨骨活命,怎會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憑什麼……”他對著水麵低吼,聲音在礦洞裡蕩開,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憑什麼他們能在土城裡安穩度日,有熱飯吃,有暖衣穿,而我們就得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靠吃野果、啃草根活命,還要喂那些吃人的怨骨?”
水麵的倒影突然扭曲,像是被怨氣攪亂,竟慢慢變成了林蕭的臉——那張臉平靜無波,眼神裡沒有恨意,也沒有憐憫,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墨屠猛地拔劍砍向水麵,“哐當”一聲,劍刃劈在潭底的石頭上,水花四濺,鏽鐵劍的血光染紅了渾濁的積水,也映出他猙獰的表情:眉頭擰成一團,眼睛瞪得通紅,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我不會輸……”他喃喃道,用劍支撐著身體,繼續往密道走,聲音裡帶著偏執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