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蕭再次睜開眼時，清蠱泉的水麵映著晚霞，把半邊天染成了橘紅。他撐起身子，發現胸口的傷口已徹底愈合，隻留下道淺淺的疤痕，像片淡金色的鱗。泉邊的同伴們還在睡，蘇璃的藤蔓纏在雲瑤的箭囊上，葉柔的逍遙扇落在鳳瑤腳邊，幾人相互依偎著，呼吸均勻得像晚風拂過草葉。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往土城的方向走。剛過城西廣場，就聽見一陣喧鬨——玄甲軍正在拆圍擋，孩子們追著滾落在地的木牌跑，老人坐在石階上曬太陽，手裡搖著蒲扇，說的正是斷骨崖和暗河的戰士，添油加醋的細節裡，他的名字被反複提起，成了能斬妖除魔的英雄。
“林大哥！”阿風抱著個酒壇從酒肆裡衝出來，玄甲軍的甲胄擦得鋥亮，“趙將軍說要給你慶功，全城的酒都管夠！”他身後跟著幾個士兵，手裡捧著剛出爐的肉餅，香氣混著酒香飄過來，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林蕭笑著擺手，卻被阿風不由分說地拽進酒肆。屋裡早已坐滿了人，趙將軍坐在主位，須發在燈光下泛著銀白，看見他進來，立刻舉起酒碗：“我就說這小子命硬！來，乾了這碗！”
酒液入喉時帶著烈，卻暖得人心頭發燙。林蕭放下碗，目光掃過滿座的笑臉——有玄甲軍的弟兄，有酒肆的掌櫃，還有幾個曾被他從影奴爪下救下的村民，每個人眼裡都帶著真切的熱絡，不像戰前那般戒備疏離。
“鎮靈柱的金光夜裡都能看見。”掌櫃的端來盤醬牛肉，粗糲的手掌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昨夜我起夜，見那光順著柱子往上爬，把雲都染成了金的，保準邪物再不敢來。”
趙將軍捋著胡須笑：“不止鎮靈柱，星盟的信使剛到，說各族都願意派援兵來守土城，還要在荒骨平原修驛站，以後咱們和外界的路就通了。”他從懷裡掏出份卷宗，“這是靈汐前輩傳來的，說她在星盟總部找到了修補鎮靈柱的古法，等開春就帶工匠來。”
林蕭摸著卷宗上的星盟印記，忽然想起暗河底的骸骨。那些沒能回家的勘探隊員，或許正以另一種方式看著——看著土城的炊煙重新升起，看著孩子們在廣場上撒歡，看著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終於有了新生的模樣。
夜深時，慶功的喧鬨漸漸散去。林蕭獨自走到鎮靈柱下，石柱的裂痕已被新刻的符文覆蓋，金光順著紋路流淌，像給柱子鍍了層鎧甲。他伸手觸碰柱身，能感覺到裡麵流淌的暖意，那是鎮魂符與鎮邪石的力量在交融，也是無數守護者的信念在共鳴。
“林蕭。”鳳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手裡提著盞燈籠，光暈在地上投下兩人的影子，“大家都在議事廳等你，說要商量開春修驛站的事。”
議事廳的燭火亮到後半夜。蘇璃鋪開地圖，用朱砂標出驛站的位置，說要在那裡種滿能驅邪的艾草；雲瑤說要在驛站頂樓架起望台，她的星辰箭能射穿三十裡的霧；葉柔的骷髏兵自告奮勇要去開山鋪路，骨刃劈石頭比鐵錘還快；鳳瑤則打算在驛站旁鑿口新井，用冰氣凍出永不融化的泉眼，供往來的旅人飲用。
林蕭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忽然覺得這張紙變得沉甸甸的。從前他們隻想著“守住”，如今卻開始琢磨“建設”，這小小的轉變裡，藏著比封印裂隙更珍貴的東西。
“對了，”蘇璃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塊玉佩，“這是從暗河底的骸骨上找到的，背麵刻著‘石’字，說不定是勘探隊那位石隊長的。我托星盟的人去找他的家人，總要讓他們知道，親人是英雄。”
玉佩的玉質普通，邊角已磨得光滑，顯然被主人常年攥在手裡。林蕭接過玉佩，指尖撫過那個“石”字，突然想起自己胸口的疤痕——有些印記不會消失，卻能從疼痛變成勳章。
第二日清晨，林蕭帶著阿風和幾個士兵去清理暗河入口。河水已變得清澈，能看見水底的細沙和遊魚，之前被邪力汙染的岩石上，竟冒出了幾叢綠色的草芽。阿風用網兜撈起塊碎骨，小心地放進木盒：“趙將軍說要建座紀念碑，把所有犧牲者的名字都刻上去。”
“還要刻上鎮邪石和鎮魂符。”林蕭補充道，目光望向荒骨平原的方向，那裡的風沙已停，天際線處隱約能看見新驛站的輪廓，“讓後來人知道，這土地不是天生安寧，是有人用命換的。”
歸途中，他們遇見支商隊，趕著駱駝從東邊來，駝鈴在風裡叮當作響。領隊的商人看見林蕭，立刻翻身下馬，遞上塊晶瑩的玉石：“聽說土城有位能淨化邪力的英雄，特來求塊鎮靈柱的碎石，給小兒當護身符。”
林蕭笑著搖頭，從行囊裡取出片從鎮靈柱上剝落的金粉：“這不是英雄的功勞，是大家一起守下來的。”他將金粉包好遞過去，“回去告訴旁人，土城的門開著，隻要肯一起守，誰都能來。”
商人千恩萬謝地離開，駝鈴的聲音漸漸遠去。林蕭站在土城的東門，看著朝陽把城牆染成金紅，聽著城裡傳來的吆喝聲、孩童的笑鬨聲、鐵匠鋪的打鐵聲，忽然明白——所謂安寧，從來不是一勞永逸的勝利，而是這些瑣碎的聲響日複一日地延續，像鎮靈柱的金光，平凡卻堅定。
身後傳來腳步聲，蘇璃他們提著水桶過來，要給城門口的老槐樹澆水。那樹在戰前被影奴啃得隻剩半枯的枝椏，如今竟抽出了新綠，嫩芽在風裡輕輕晃。
“趙將軍說，等驛站修好了，就把各族的孩子都接來土城讀書。”蘇璃的藤蔓纏著水桶，水珠順著葉片滴落，“靈汐前輩還說要教孩子們識符文，以後就算咱們不在了，也有人能守著鎮靈柱。”
林蕭望著那抹新綠，忽然想起母親生前說的話：土地最記恩，你對它好，它就會長出希望。他伸手接住片飄落的槐樹葉，葉尖的露珠映著整個土城的模樣，小小的，卻滿滿都是生氣。
晚風再次吹過廣場時，鎮靈柱的金光與星光交織，落在每個人的肩頭。林蕭坐在石階上，聽著酒肆裡傳來的笑聲，看著孩子們圍著柱子追逐，覺得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不是轟轟烈烈的傳奇，而是讓平凡的日子，能在安穩裡慢慢過下去。
至於遠方的陰影，至於未卜的將來，他不怕。因為他知道，隻要土城的燈還亮著，隻要身邊的人還在，隻要這新生的聲響不斷，他們就能一直守下去，守到風沙變成沃土，守到邪祟無處遁形，守到所有的傷痕，都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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