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的命令如同冰水潑入滾油，在“巡天”艦橋內激起一片短暫的死寂，隨即被更高漲的緊張與高效的行動所取代。所有弟子，無論先前多麼激動或好奇，此刻都從長老那嘶啞而顫抖的聲音裡聽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重複命令！所有探查隊伍，甲、乙、丙隊，立即中止一切活動，啟動最高優先級撤離程序，返回‘巡天’！”傳令弟子強壓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將穆成的指令精準無誤地傳達出去。
軌道上的巨艦表麵，那些原本溫潤流轉的道紋瞬間亮起刺目的光芒，龐大的艦體微微調整姿態，所有非必要的能量輸出被切斷，集中供給到防禦陣法和緊急接引係統上。一股肅殺的氣氛取代了之前的探索熱情。
下方，地球表麵。
丙隊，那支負責登陸探查的小隊，正位於那片被命名為“a7遺跡”的巨大金屬門戶前。領隊的是一名麵容堅毅的中年修士，名為秦嶽。他剛剛收到來自“巡天”的緊急撤離命令，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也感受到了腳下大地傳來的微弱卻令人心悸的震顫，以及通訊頻道中驟然響起的、仿佛能撕裂靈魂的尖銳雜音。
“撤！快！”秦嶽沒有任何猶豫，厲聲喝道。他手中瞬間打出一道靈訣，一麵古樸的青銅小盾迎風便長，化作一道凝實的青光護罩，將身邊幾名弟子籠罩在內。
幾乎就在護罩成型的刹那，他們麵前那扇原本沉寂的、覆蓋著厚厚氧化物的巨大金屬門戶，表麵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鏽跡和塵埃驟然剝落，露出了底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極其複雜的幾何紋路！紋路亮起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排斥與分解意味的能量場以門戶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轟——！”
無聲的衝擊撞在青銅小盾所化的光罩上，發出沉悶的爆鳴。光罩劇烈搖晃，明滅不定，秦嶽臉色一白，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身邊的幾名弟子更是被震得氣血翻騰，險些栽倒。
“走！”秦嶽咬牙支撐，再次催動法力，裹挾著弟子們化作數道流光，不顧一切地向著高空疾射而去。在他們身後，那扇金屬門戶周圍的岩層如同被無形巨力碾過，寸寸碎裂、湮滅，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黑色空洞，散發出吞噬一切的引力。
甲隊和乙隊的情況稍好，他們並未直接接觸遺跡，但同樣遭遇了詭異的反擊。甲隊布設的能量掃描矩陣在接收到穆成命令的同時，儀器突然過載，法盤上鑲嵌的靈石接連炸裂，反噬的能量讓主持陣法的幾名弟子悶哼受傷。乙隊采集的物質樣本箱中，某些看似無害的塵埃和岩石碎片，突然釋放出高強度的異常輻射和詭異的靈能汙染，瞬間侵蝕了保管它們的法器，迫使弟子們不得不果斷將其拋棄。
三支小隊，都以最快的速度，帶著或輕或重的傷勢和滿心的驚悸，拚命向著軌道上那道代表著安全的“巡天”艦影撤離。
……
艦橋內，主屏幕上代表著三支小隊的光點正瘋狂閃爍，朝著艦船方向彙聚。穆成站在舷窗前，背對著忙碌而緊張的弟子們，身影顯得異常孤峭。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深邃，隻是那深邃之下，是翻湧的冰寒。
他的神識雖然已經從地核深處那可怕的“異物”處撤回，但那冰冷機械的“低語”碎片——“觀測”、“第七閾值”、“肅正協議”、“歸零”——卻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在他道心深處回響。
這不是猜測，而是近乎直接的“告知”。來自一個遠超他理解範疇的、冷酷無情的力量的“告知”。
人類，他們的先祖，並非亡於內耗或天災，而是因為其文明發展觸碰了某個被設定的“紅線”，從而引來了徹底的、程序化的“清理”。地球，這片道起源頭的古星，就是那個巨大的刑場。而那個深埋地核的“異物”，很可能就是執行清理後留下的……“監控器”或者“標記”。
他們無極道宗，懷抱著尋根問祖的赤誠而來，卻一頭撞進了一個早已布置好的、冰冷死寂的墳墓，甚至可能……驚動了沉睡或者一直清醒）的“看守”。
“長老，丙隊已進入接引範圍，正在回收……秦師兄他們似乎受了傷！”一名弟子急促彙報。
“甲隊、乙隊也已返回，均有人員輕傷和法器損毀報告。”
穆成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屏幕上終於安全回歸的光點，微微頷首，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開啟最高級彆防護陣紋，所有非核心區域能量屏障提升至最大。命令丹堂即刻救治傷員，器堂檢查所有受損法器，評估汙染情況。所有弟子，返回後即刻前往議事殿，不得有誤。”
“領法旨！”
命令被迅速執行。龐大的“巡天”艦體外，一層層肉眼可見的、由無數玄奧符文構成的能量護罩依次亮起，將其嚴密地守護起來，如同在死寂星海中點亮的一座孤島堡壘。
片刻之後，無極道宗此次遠征的核心弟子及各堂執事，共計百餘人，齊聚於艦內核心區域的議事大殿。大殿宏偉，由萬年寒玉和星辰金鑄就，穹頂模擬周天星鬥，此刻卻顯得格外肅穆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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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們分立兩側，大多臉上還殘留著驚魂未定和深深的困惑。秦嶽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站在隊列前方，簡要彙報了登陸小隊遭遇的詭異反擊。
穆成端坐於上首蒲團，聽完彙報，沉默了片刻。大殿內落針可聞，隻有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終於，他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每一張麵孔，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直抵靈魂的沉重：
“諸位，我們找到了古星，找到了祖地。”
他頓了頓，看著弟子們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其撲滅。
“但，我們找到的，並非傳說中的道土聖地，而是一座……墳墓。一座被徹底‘清理’過的墳墓。”
“根據老夫方才以秘術探查地脈核心所得，結合爾等遭遇，基本可以斷定……”穆成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確定，“古星人類之消亡，非是天災，亦非尋常人禍。他們，是因觸犯某種‘禁忌’，其文明達到了某個不應觸及的‘閾值’，從而引來了……‘肅正’。”
“肅正？”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和不解的議論。這個詞充滿了冰冷、程序化的意味，與修士們所理解的天道循環、因果報應截然不同。
“不錯，‘肅正’。”穆成重複道，眼神銳利，“一種……來自更高層次存在，或者說，某種宇宙底層法則執行機製的……清理程序。地核深處，留有‘執行者’的印記，冰冷，機械，不帶任何情感，隻為‘歸零’。”
他並沒有詳細描述那“異物”和“低語”的具體細節，那超出了大多數弟子的理解範疇，甚至可能動搖他們的道心。但他傳達出的核心信息，已經足夠震撼。
人類的滅亡，是觸犯“禁忌”被“處決”！
他們現在，就站在這“刑場”之上，甚至可能已經觸動了殘留的“警戒機製”！
“長老，那我們……”一名年輕弟子聲音發顫地問道，臉上滿是惶恐。
穆成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他望向大殿之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艦體，再次看到那顆灰敗的死星。
“探尋，必須繼續。”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方向，必須改變。”
“我們不再是為了追尋祖地的榮光，而是為了……查明真相，弄清那‘禁忌’究竟是什麼，那‘肅正協議’來自何方。這不僅僅關乎古星人類的過去，更可能……關乎我等修士，乃至如今星河中所有智慧文明的未來。”
“此地極度危險，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從即刻起，‘巡天’號進入最高警戒狀態。所有對外探查，需經老夫親自批準，以遠程、間接、最高防護級彆進行。首要目標，分析已采集樣本中的信息殘留，嘗試解讀古星人類文明最後階段留下的任何記錄，尤其是關於他們科技、社會形態、以及……可能觸及‘閾值’的相關信息。”
他的命令清晰地下達，為這場剛剛開始便已蒙上濃重陰影的探尋，定下了新的、無比謹慎且充滿未知風險的基調。
探尋仍在繼續，但空氣中已然彌漫開無聲的警鐘。他們打開的，不是通往榮耀祖庭的大門，而可能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個關於宇宙黑暗森林法則的殘酷真相。
穆成緩緩閉上雙眼，神識內斂。在他的道心深處，那來自地核的、冰冷的“歸零”低語，依舊如同夢魘般，縈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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