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的蒲扇在槐樹葉上輕輕拍打著,晨露順著葉尖滾落,滴在她腳下的泥土裡,洇出深色的圓斑。她彎腰撿起那片沾血的槐樹葉,葉脈間的暗紅已經發黑,像凝固了多年的痂。樹洞裡的木盒不知何時被人取走了,隻留下個空蕩蕩的凹痕,邊緣還粘著半根紅繩——正是林默從紅衣紙人那裡得到的平安結。
“傻孩子,哪用得著以身補天喲。”陳老太對著樹洞輕聲說,聲音裡帶著老人才有的喑啞,“你爺爺當年留了後手,這槐樹的根須早就纏上鎮魂石了,你那一下,不過是幫它鬆了鬆筋骨。”她從袖袋裡摸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半塊青灰色的石頭,表麵布滿細密的紋路,正是蘇妄生筆記裡提到的“鎮魂石碎片”。
石頭在晨光裡泛著冷光,陳老太用指尖摩挲著碎片邊緣,那裡有個細小的缺口,與林默最後融入裂縫的金光軌跡完美吻合。“玄門的法子,從來都是留一線生機。”她將石頭重新包好,塞進樹洞深處,用泥土封嚴,“等他醒了,再告訴他吧。”
這時,巷口傳來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響,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老槐樹下。車窗降下,露出江晚棠蒼白的臉,她脖頸後的青黑色已經淡了許多,隻是嘴唇還泛著青:“陳婆婆,他……真的沒了?”
陳老太搖著蒲扇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陸家的丫頭,你爺爺當年偷藏了半瓶‘還魂露’,以為老婆子不知道?快回去吧,那小子在城郊的療養院醒了,就是還記不得事兒,得你去說說。”
江晚棠的眼睛猛地亮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泛白:“您是說……”
“快去!”陳老太揮揮手,蒲扇掃過槐樹葉,落下幾片新綠,“再晚點,蘇家那些漏網的餘孽該找過去了。”
轎車引擎重新啟動時,陳老太望著車影消失的方向,輕輕拍了拍槐樹的樹乾:“玄山啊,你看,孩子們不都好好的麼。”樹身突然輕輕顫動,幾片嫩葉落在她的蒲扇上,像在點頭應和。
城郊療養院的病房裡,林默躺在病床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鎖骨處的胎記——那裡的淡紅已經幾乎看不見了,隻剩下層淺淺的白痕。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他卻皺著眉,像是在想什麼,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醒了?”江晚棠推開門走進來,手裡提著個保溫桶,桃木簪依舊彆在耳後,隻是簪頭的“陸”字被磨得更亮了,“陳婆婆說你喜歡喝排骨藕湯,我讓護工燉的。”
林默看著她,眼神裡帶著陌生的疑惑:“我們……認識嗎?”
江晚棠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笑了,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以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我叫江晚棠,是……你的朋友。”她從口袋裡掏出個東西放在床上,是那枚刻著梅花的黃銅鑰匙,“這個,你還記得嗎?”
鑰匙在陽光下泛著熟悉的光,林默的指尖剛觸到梅花紋路,腦海裡突然炸開無數碎片——紅衣紙人飄動的紅襖、青銅鼎裡翻滾的綠液、太阿劍炸開的金光、還有江晚棠掌心的血符……
“紅鯉巷……302實驗室……”他喃喃著,額頭上滲出細汗,“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江晚棠坐在床邊,輕輕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帶著種奇異的安定力量:“不重要了。”她指了指窗外,“你看,天很藍,雲很白,那些不好的,忘了就忘了。”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遠處的蘇氏集團大廈依舊矗立在城市中央,隻是頂層的總裁辦公室換了新的主人——據說是位剛從國外回來的年輕博士,姓蘇,總戴著副金絲眼鏡,笑起來很溫和。
“那把劍呢?”林默突然問,聲音有些發緊。
“陳婆婆收起來了。”江晚棠拿起保溫桶,舀出一勺湯遞到他嘴邊,“她說,等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為什麼要保護這世界了,再還給你。”
林默張嘴喝下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熟悉的暖意,像很多年前,母親站在廚房門口喊他吃飯時的味道。他看著江晚棠的側臉,陽光在她發梢鍍上層金邊,突然覺得,記不記得起來,好像真的沒那麼重要了。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陳老太提著個布兜走進來,裡麵裝著些新鮮的草莓,顆顆飽滿通紅:“後生,嘗嘗?紅鯉巷新摘的,甜著呢。”她將一顆草莓塞進林默手裡,又對江晚棠擠了擠眼,“我在樓下看見幾個穿黑衣服的,鬼鬼祟祟的,像是蘇家以前的保鏢,你們當心些。”
江晚棠的眼神沉了沉,桃木簪在發間輕輕顫動:“我知道了,謝謝您。”
林默捏著手裡的草莓,突然想起什麼,從枕頭下摸出個東西——是那枚從父親皮箱裡找到的梅花鑰匙,他一直攥在手裡,連睡覺都沒鬆開。鑰匙串上的三枚銅錢在陽光下叮當作響,邊緣的缺口依舊清晰,像被反複咬過的痕跡。
“這鑰匙……”他剛要問,病房的電視突然插播新聞,畫麵裡出現紅鯉巷的鏡頭,記者舉著話筒說:“近日,紅鯉巷拆遷工程重新啟動,施工隊在老槐樹下發現一處暗格,出土大量民國時期的實驗手稿,經專家鑒定,與當年蘇氏生物實驗室的人體實驗有關……”
屏幕上閃過幾張手稿的照片,其中一張的角落裡,畫著個簡易的劍鞘,鞘身上刻著半朵梅花,與林默手裡的鑰匙紋路一模一樣。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跳,腦海裡的碎片突然連成一片——蘇妄生的殘魂在劍鞘上低語,父親日記裡“劍鞘藏有鎮魂石”的字樣,還有陳老太剛才說的“留了後手”……
“我想起來了。”他猛地坐起身,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劍鞘不在陳婆婆那裡,在……”
話音未落,病房的窗戶突然被撞碎,幾個穿黑衣服的人破窗而入,手裡拿著電擊棍,為首的正是蘇振海的秘書,臉上帶著陰鷙的笑:“林先生,蘇博士請您去趟總部,說有樣東西要還給您。”
江晚棠迅速將林默護在身後,桃木簪“噌”地拔出來,指尖燃起符紙:“就憑你們?”
陳老太往門口退了退,悄悄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串號碼,備注是“趙六的老戰友”。她看著混戰的人影,輕輕歎了口氣:“這世道啊,總有些不長記性的。”
林默握緊手裡的梅花鑰匙,銅錢在掌心發燙,鎖骨處的白痕突然泛起淡紅,像枚即將蘇醒的印記。他知道,有些事就算忘了,也會刻在骨血裡,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破碎的玻璃照在地板上,映出無數跳動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火。而紅鯉巷的老槐樹下,一片新葉正從樹洞裡探出頭來,沾著晨露,在風裡輕輕搖晃,仿佛在說:故事,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