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巷的晨霧還沒散,林默剛拉開書坊的卷簾門,就看見門檻上放著個牛皮紙郵包。沒有寄件人地址,隻在收件人處寫著“鯉聲書坊收”,字跡陌生,筆鋒硬得像刻出來的。
“奇怪,最近沒訂東西啊。”江晚棠端著剛煮好的豆漿走出來,探過頭看了看,“會不會是蘇妄生昨天說的那批舊書?他說托人從外地運過來的。”
林默捏了捏郵包,硬邦邦的,不像裝著書本。他摸出美工刀劃開繩結,裡麵露出個深色木盒,盒麵刻著串看不懂的符號,邊緣鑲著圈銅邊,氧化得發綠。
“這紋路……”江晚棠突然湊得很近,指尖輕輕撫過木盒表麵,“有點像我奶奶留下的那隻梳妝盒,說是早年從一個走江湖的人手裡買的。”
林默掀開盒蓋,裡麵鋪著層暗紅色絨布,放著塊巴掌大的玉佩,玉色發烏,上麵雕著隻展翅的鳥,鳥眼處嵌著兩顆極小的黑珠,在晨光裡閃著冷光。絨布角落裡壓著張紙條,字跡和郵包上的一樣:“紅鯉巷藏著不該藏的東西,這玉佩能指方向。三天後,槐樹下見。”
“不該藏的東西?”江晚棠皺起眉,“是說當年蘇家的事?還是……”
“不管是什麼,來者不善。”林默把玉佩捏在手裡,玉質冰涼,像塊浸在井水裡的石頭,“這符號看著邪門,我去找王老先生問問,他懂些老物件的門道。”
剛走到巷口,就撞見陳婆婆挎著籃子往這邊走,看見林默手裡的木盒,突然“呀”了一聲:“這盒子……我好像在哪見過!”她放下籃子,指著盒角的銅邊,“三十多年前,有個穿黑褂子的男人來過紅鯉巷,就提著個差不多的盒子,跟你爺爺打聽‘沉塘的老井’在哪,被你爺爺轟走了。”
“沉塘的老井?”林默心裡一動——紅鯉巷西頭確實有個廢棄的池塘,小時候聽大人說,塘底有口老井,早被淤泥填死了。
“可不是嘛,”陳婆婆拍了拍大腿,“那男人眼神凶得很,說井裡有他‘丟的東西’。你爺爺當時就翻了臉,說紅鯉巷的井,埋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念想,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
林默握緊木盒,謝過陳婆婆,轉身往王老先生家走。晨霧漸漸散開,陽光落在青石板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影子的儘頭,老槐樹的枝葉晃了晃,像有雙眼睛在暗處看著。
王老先生的家在巷尾,院裡堆著半牆舊書。聽林默講完來龍去脈,他戴上老花鏡,捧著木盒看了半晌,又用指尖蘸著茶水在桌上畫那符號,眉頭越皺越緊。
“這是‘尋蹤符’的變種,”他敲了敲桌麵,“早年跑江湖的人用的,說是能找著藏起來的東西,但邪門得很——據說這符號沾過血,指的方向越準,招的麻煩就越大。”
他拿起玉佩對著光看,突然“咦”了一聲:“這鳥不是凡鳥,是‘鴞’,民間叫夜貓子,屬陰,一般刻在殉葬品上。”
林默的心沉了沉:“您是說,這東西跟死人有關?”
“不好說。”王老先生放下玉佩,“沉塘的老井確實邪性,我小時候聽我爹說,那井是民國年間挖的,後來鬨過‘水鬼’,就被填了。至於那穿黑褂子的男人……你爺爺沒跟你提過‘當年的事’?”
林默搖頭。父親早逝,爺爺走的時候他還小,很多舊事都斷了線。
“回去問問江晚棠的奶奶吧,”王老先生歎了口氣,“你奶奶和她奶奶當年是手帕交,說不定知道些內情。”
回到書坊時,江晚棠正對著玉佩發呆,見林默回來,趕緊迎上來:“我奶奶說,她見過這玉佩!說是當年你爺爺從井裡撈上來的,後來被一個外鄉人借走,就沒還回來。”
“撈上來的?”
“嗯!”江晚棠點頭,“我奶奶說,那時候你才三歲,跟著大人去塘邊玩,差點掉進去,你爺爺救你時,順手撈上來個布包,裡麵就有這玉佩。他總說這玉佩‘帶煞’,收在樟木箱裡,後來有個男人來借,說要‘認親’,你爺爺心善,就借給他了,結果那人再也沒露麵。”
林默捏著玉佩,指腹蹭過鴞鳥的翅膀,突然覺得那兩顆黑珠像是活了,正幽幽地盯著自己。
三天後的槐樹下。
夕陽把老槐樹的影子鋪了滿地,林默和江晚棠揣著玉佩站在樹後,蘇妄生躲在不遠處的牆根,手裡攥著根鏽鐵棍——他說“萬一對方耍陰的,總得有個照應”。
約定的時間剛到,巷口傳來腳步聲,一個穿黑夾克的男人走過來,四十多歲,眉眼間帶著股戾氣,看見槐樹下的林默,徑直走過來:“玉佩帶來了?”
“你是誰?找井裡的東西做什麼?”林默沒動。
男人笑了笑,露出顆金牙:“我是誰不重要。那井裡有我爺爺的東西,當年他沒拿走,現在該由我來取。”
“什麼東西?”
“不該你問的彆問。”男人眼神一沉,“把玉佩給我,我立馬走人,不打擾你們紅鯉巷的清淨。”
江晚棠突然開口:“我奶奶說,當年借玉佩的人,也長著顆金牙。”
男人臉色微變,隨即冷笑:“既然知道,就彆裝傻。那玉佩是我爺爺的,憑什麼留在你們這?”
“憑它救過我一命。”林默握緊玉佩,“憑紅鯉巷的井,埋的是念想不是邪物。你要找東西可以,但得說清楚,那井裡到底藏著什麼。”
男人突然從背後抽出把折疊刀,“唰”地打開:“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在這時,牆根的蘇妄生突然喊了聲“警察同誌,就是他!”,男人一愣,轉頭的瞬間,林默猛地把玉佩砸過去,正砸在他手腕上,刀“當啷”掉在地上。
巷口果然跑進來兩個警察——早上林默覺得不對勁,就托王老先生報了警。
男人見狀想跑,被蘇妄生一棍子絆倒,按在地上。警察銬住他時,他還在喊:“那是我爺爺的金條!他當年藏在井裡的!”
“金條?”林默愣了愣。
王老先生慢慢走過來,看著被押走的男人,歎了口氣:“果然是為這個。當年那穿黑褂子的,就是他爺爺,據說解放戰爭時藏了批金條在井裡,後來不敢回來取,病死在外地了。”
“那他為什麼說玉佩是他的?”江晚棠問。
“那玉佩啊,”王老先生指了指地上的玉佩,“是當年看井人的,被他爺爺搶了去當‘尋蹤符’用。你爺爺撈上來的,是真的看井人遺物。”
夕陽落在玉佩上,烏色的玉突然透出點溫潤的光,像是卸下了什麼重負。林默撿起玉佩,發現鴞鳥的眼睛不再發暗,倒像是兩顆普通的黑石。
“看來這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他把玉佩遞給王老先生,“您知道看井人的後人在哪嗎?”
王老先生接過玉佩,摩挲著:“早搬走了,不過我記得地址,明天寄過去。”他抬頭看了看老槐樹,“都說紅鯉巷藏著秘密,其實啊,藏的都是人心。”
暮色漸濃,書坊的燈又亮了。林默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槐樹葉,突然明白——紅鯉巷的故事,從來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是些普通人的執念、善意和和解,像老槐樹的根,深深紮在土裡,盤根錯節,卻總能在春天抽出新綠。
江晚棠端來兩碗綠豆湯,輕輕放在桌上:“彆想了,明天咱們去沉塘看看,說不定能撈點彆的念想。”
林默笑了,拿起勺子舀了口湯,甜絲絲的,帶著夏末的清爽。
是啊,日子還長,故事還多。紅鯉巷的風,總會把新的故事吹過來,也會把舊的執念吹散開。重要的是,他們都在這兒,守著這方小天地,等著下一個晨光漫進書坊的窗。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林默、江晚棠和蘇妄生就扛著鐵鍬來到沉塘邊。塘裡的水早就乾了,積著半塘黑泥,雜樹叢生,隻有塘中央隱約能看出個凹陷——那就是王老先生說的老井位置。
“這泥看著就深,”蘇妄生用鐵鍬戳了戳,黑泥“咕嘰”陷下去半尺,“真要挖?說不定挖出些破爛罐子。”
江晚棠蹲在塘邊,撿起塊碎瓷片:“你看這瓷片,青花紋的,像民國的物件呢。”她擦了擦泥,上麵果然有朵模糊的纏枝蓮,“說不定真有老東西。”
林默挽起袖子:“挖吧,就算沒金條,看看井裡到底藏著啥,也算給紅鯉巷的舊事畫個**。”
鐵鍬插進黑泥,發出沉悶的聲響。起初挖上來的都是爛樹葉和石塊,挖到半人深時,蘇妄生的鐵鍬突然“當”地撞在硬物上。
“有東西!”他眼睛一亮,小心地扒開周圍的泥,露出個生鏽的鐵盒子,巴掌大小,鎖扣早鏽成了疙瘩。
林默接過盒子,用石頭砸開鎖,裡麵鋪著層油紙,裹著個小布包。打開一看,不是金條,是疊泛黃的信紙,還有枚銀質的哨子,哨子上刻著個“守”字。
“這是……”江晚棠湊過來,拿起信紙念,“‘阿桂,井快填了,你彆等了,我跟著隊伍走了,哨子你留著,聽見哨聲就知道是我回來’……這是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