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巷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先是老槐樹的枝椏間冒出米粒大的綠芽,接著是牆根的青苔浸了雨水,變得油亮,最後是毛豆藏在修鞋攤工具箱裡的罐頭盒,每天都要被他偷偷打開看三遍——裡麵的糖紙星星已經攢了小半盒,五顏六色的,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李爺爺,你說星星能種出糖果樹嗎?”毛豆蹲在修鞋攤旁,手裡捏著顆新的橘子糖,糖紙被他疊成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小心翼翼地放進罐頭盒。
老李頭正給一隻舊皮鞋釘掌,錘子敲得“當當”響:“能,怎麼不能?你這星星裡裹著念想,比肥料還管用。”他抬頭看了眼巷口的郵筒,“等你爸媽收到信,說不定就踩著糖果樹的影子回來了。”
毛豆的眼睛亮起來,把罐頭盒抱得更緊:“那我再疊點,疊滿一盒!”
這時,林默扛著鋤頭從書坊出來,要去後院翻地種向日葵。江晚棠跟在後麵,手裡捧著包風信子種子,用牛皮紙包著,上麵畫著小小的花朵圖案。
“毛豆,要不要來幫忙?”林默笑著喊,“翻出來的蚯蚓可以喂你家的雞。”
毛豆搖搖頭,把罐頭盒塞進工具箱最深處:“我要守著星星,萬一它們晚上發芽呢?”
江晚棠被逗笑了,從口袋裡掏出顆奶糖遞給他:“這個先吃著,等你的糖果樹結果了,再分給我們吃。”
毛豆接過糖,卻沒舍得拆,小心翼翼地揣進兜裡,跟藏星星似的:“留給我爸媽。”
後院的空地荒了些日子,長滿了雜草。林默揮著鋤頭翻地,土塊被敲得細碎,混著腐葉的氣息撲麵而來。江晚棠蹲在旁邊撿石頭,時不時抬頭看他,陽光落在他汗濕的額發上,像撒了把金粉。
“你說,”她突然開口,“向日葵種子會不會覺得這裡的土不夠肥?”
林默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把汗:“放心,我昨天埋了半袋腐熟的花生殼,保準比你買的花肥還好使。”他指了指牆角的舊花盆,“風信子就種那兒吧,靠牆暖和。”
江晚棠點點頭,把花盆裡的舊土倒出來,換上新的營養土,指尖撚起三粒飽滿的種子,輕輕按進土裡。“要澆多少水?”
“見乾見濕,”林默湊過來指導,“彆澆太多,不然會爛根。”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都愣了一下,像有電流竄過,又慌忙移開目光,假裝看土裡的種子。
後院的牆頭上,幾隻麻雀歪著頭看他們,嘰嘰喳喳的,像是在笑。
中午的陽光有些烈,林默把翻好的地耙平,劃出行距,江晚棠負責撒種子。向日葵的種子比指甲蓋還大,黑底帶著白紋,像撒了一地的小逗號。
“這些種子能長出多少花?”她數著手裡的種子,突然覺得它們像一群藏著秘密的小家夥。
“包裝上說能長二十棵,”林默蹲下來蓋土,“到時候能繞後院半圈,金燦燦的,拍照肯定好看。”
江晚棠想象著那畫麵,突然笑了:“說不定能引來蜜蜂,到時候書坊裡都能聽見嗡嗡聲。”
“那正好,”林默打趣,“讓它們給你的風信子傳粉,結了種子明年再種。”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就把種子種完了。江晚棠給風信子澆了水,又在花盆邊插了個小木牌,上麵寫著“風信子·2024”,字跡娟秀,是她的手筆。林默也在向日葵地裡插了個牌子,畫著個咧嘴笑的太陽,旁邊寫著“等開花”。
回到書坊時,發現門口站著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手裡拎著個帆布包,正對著“時光牆”上的照片出神——那是記憶展時拍的,阿桂的藍布衫和周明爺爺的銀鎖並排放著。
“請問,”男人轉過身,眼裡帶著些不確定,“這裡是不是有位叫江晚棠的姑娘?”
江晚棠愣了一下:“我就是,您找我?”
男人從帆布包裡掏出個舊相冊,翻開最裡麵一頁,是張泛黃的合影:年輕的江晚棠奶奶抱著個嬰兒,旁邊站著個穿軍裝的男人,手裡拿著支桃木簪,正是江晚棠發間那支的樣式。
“我是您奶奶的侄子,”男人的聲音有些激動,“我爸臨終前說,當年他從戰場上帶回來支桃木簪,是您爺爺托他交給阿桂奶奶的,後來陰差陽錯,一直留在我們家……”他從包裡拿出個紅布包,打開來,裡麵是支和江晚棠頭上一模一樣的桃木簪,隻是簪頭的花紋更繁複些,“我找了好幾年,才查到紅鯉巷有個‘鯉聲書坊’,沒想到真能找到您。”
江晚棠的指尖撫過那支舊簪,木頭的紋理裡仿佛還帶著溫度。她突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你爺爺總說,桃木能辟邪,也能記掛,隻要簪子還在,念想就斷不了。”
林默看著兩支並排放著的桃木簪,突然覺得紅鯉巷的故事就像這些種子,不管埋得多深,隻要有念想當養分,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長成讓人驚喜的模樣。
男人留下簪子就要走,江晚棠卻拉住他:“留下來看看吧,等向日葵開了,一起拍張照。”
男人愣了愣,隨即笑了:“好啊,我也想看看,我姑父姑母當年守著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樣子。”
後院的風信子花盆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顆奶糖,糖紙被風吹得輕輕晃,像顆小小的星星。林默知道,是毛豆偷偷放的——他總覺得,隻要和星星放在一起,糖就會記得要長成樹的約定。
夕陽西下時,書坊的“時光櫃”裡又多了樣東西:那支失而複得的桃木簪,和江晚棠頭上的那支並排躺著,像兩個久彆重逢的老朋友。
林默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突然想起老李頭的話:“紅鯉巷的土啊,埋啥都能長出點念想。”
他覺得這話沒錯。
毛豆的罐頭盒快要裝滿星星時,紅鯉巷的郵筒突然熱鬨起來。先是張嬸寄給遠在深圳的兒子,信封裡塞了片槐樹葉,說“紅鯉巷的春天到了,樹葉比去年綠”;接著是周先生寄給上海的學生,信裡夾著張手繪的老槐樹,枝乾上標著“此處有鳥巢”;最後是毛豆,踮著腳把貼著雛菊郵票的信塞進去,信封上歪歪扭扭寫著“爸爸收”,右下角畫了個吹哨子的小人。
“能寄到嗎?”他仰著頭問郵差老王,眼睛裡滿是期待。
老王笑著拍了拍郵筒:“這郵筒比你爺爺歲數都大,當年阿桂奶奶的信就是從這兒寄的,保準丟不了。”他指了指郵筒側麵的刻痕,“你看這‘鯉’字,還是你林默哥的爺爺刻的,說要讓紅鯉巷的信都帶著念想。”
毛豆湊過去看,果然有個模糊的“鯉”字,刻痕裡積著些塵土,像藏著好多沒說的話。
自從男人留下那支桃木簪後,書坊多了個常客——他叫江誌遠,在鄰市做木匠,每周都來紅鯉巷,幫林默和江晚棠修修補補。今天他帶來個新做的書架,榫卯結構,不用一顆釘子,架板上還雕著小小的雛菊。
“我姑父當年就是木匠,”江誌遠擦著書架上的木屑,“他說‘好木頭能記事兒,你對它上心,它就給你長臉’。”
江晚棠摸著書架上的雛菊,突然想起奶奶的話:“我奶奶說,當年我爺爺追她時,總在她窗台上放個木雕,今天是隻鳥,明天是朵花,都是用老槐樹的邊角料做的。”
“那我這書架也算續上了緣分。”江誌遠笑了,“等向日葵開了,我再做個花架,就放書坊門口。”
林默正在給後院的向日葵澆水,聽見這話喊:“順便做個秋千吧,掛在老槐樹下,拍照時能當道具。”
“行啊,”江誌遠應著,“不過得用你家的舊木料,老木頭結實,還帶著紅鯉巷的氣兒。”
林默想起倉庫裡堆著的幾塊舊門板,是去年修書坊時換下來的,上麵還留著父親小時候刻的歪扭名字。“沒問題,下午就給你搬出來。”
中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江晚棠坐在新書架旁整理信件,突然發現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封上隻畫著支桃木簪,郵戳是鄰市的。她拆開一看,字跡娟秀,是個老太太寫的:
“聽說紅鯉巷的書坊裡有兩支桃木簪,我年輕時也有一支,是當年救我的兵哥哥送的。他說等打完仗就回來娶我,可我等了一輩子,也沒等來。今天托人把簪子寄過去,讓它們仨做個伴吧,說不定在書坊裡,能聽見當年沒聽完的話……”
信封裡果然躺著支桃木簪,簪頭雕著朵半開的蓮,和書坊裡的兩支比,更顯滄桑。
江晚棠把三支簪子並排放在“時光櫃”裡,突然覺得它們像三位老人,正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下午,毛豆突然哭著跑到書坊,手裡捏著張揉皺的信紙。“我爸媽說……說今年不回來了……”他的眼淚掉在信紙上,暈開了“工作忙”三個字。
江晚棠趕緊把他摟進懷裡,林默則悄悄走到後院,把剛發芽的向日葵幼苗指給他看:“你看,它們都努力長呢,你也得等。”
毛豆抽噎著問:“等多久?”
“等到向日葵開花,”林默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到時候我們把花摘下來,寄給你爸媽,告訴他們紅鯉巷的夏天到了,你把星星都種成了花。”
毛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揉皺的信紙疊成小方塊,放進罐頭盒裡,和星星放在一起。“那我再疊點星星,等裝滿了,花就開了吧?”
“嗯。”林默點頭,心裡卻在想,得讓江誌遠把秋千做得快點,等毛豆的爸媽回來,好讓他坐在秋千上,數罐頭盒裡的星星。
郵差老王來收信時,看見書坊門口的新書架,笑著說:“這書架好,能裝下紅鯉巷的半本故事了。”他從郵包裡掏出封信,遞給江晚棠,“北京寄來的,王老先生的女兒,說她爸總念叨書坊,讓寄點北京的槐花蜜,給你們泡水喝。”
江晚棠接過信,信封裡飄出張照片:王老先生坐在輪椅上,身後是北京的胡同,手裡舉著本《紅鯉巷誌》,笑得像個孩子。
她突然覺得,紅鯉巷的春天,正順著郵筒的管道,流向四麵八方,而遠方的春天,也順著同一根管道,悄悄往紅鯉巷裡擠。
就像後院的向日葵幼苗,頂破泥土,努力地朝著光的方向生長。
江誌遠的木工坊就搭在書坊後院,支著個簡易的工作台,鋸子、刨子擺得整整齊齊。他說“做木工得有規矩,就像講故事,得有開頭結尾”,所以每次動工前,都要先在木料上畫好線,像在寫一篇不會出錯的文章。
林默搬來的舊門板被架在工作台上,江誌遠用刨子細細打磨,木屑簌簌落下,帶著股淡淡的槐木清香。“這木頭好,”他用手撫過門板上的舊刻痕,“裡麵藏著年月,刨出來的花都是卷的。”
江晚棠蹲在旁邊撿木屑,要留著給風信子當肥料。“我奶奶說,老木頭能養花,因為它把自己的勁兒都卸了,就等著給新生命當墊腳石。”
“你奶奶說得對。”江誌遠停下刨子,指著門板上的刻痕,“你看這‘林’字,刻得深,說明當年刻字的人心裡有股勁兒,現在這勁兒就能傳到秋千上,讓坐的人覺得穩當。”
正說著,毛豆抱著罐頭盒跑進來,裡麵的星星已經快滿了,叮當作響。“江叔叔,能幫我在罐頭盒上鑽個洞嗎?”他仰著臉,“我想把它掛在老槐樹上,讓風一吹,星星就能晃出聲音,我爸媽說不定就聽見了。”
江誌遠笑著點頭,拿出最小的鑽頭,在罐頭盒側麵鑽了個小孔,又找了根紅繩穿進去。“這樣掛著,風一吹能轉,像個小燈籠。”
毛豆舉著罐頭盒跑出去,紅繩在身後飄著,像條小尾巴。
林默看著門板上漸漸成型的秋千架,突然說:“得在秋千板上刻點東西。”
“刻什麼?”江誌遠問。
“刻‘紅鯉巷’三個字,”林默想了想,“再刻朵雛菊,跟阿桂奶奶的帕子上的一樣。”
“好。”江誌遠拿出刻刀,在秋千板的正中落下第一刀,“我姑父當年給阿桂奶奶做木梳,就在梳背刻過雛菊,說‘花會謝,刻在木頭上的不會’。”
江晚棠突然想起那支新寄來的桃木簪,跑回書坊取來,放在工作台的角落。“讓它也看著點,沾沾木屑香。”
三支桃木簪並排躺在木屑裡,像在聽鋸子和刨子合奏的歌。
中午吃飯時,陳婆婆端來剛蒸好的槐花糕,用荷葉包著,香氣混著木屑香,在院子裡漫開來。“誌遠啊,嘗嘗婆婆的手藝,”她笑著說,“跟你姑父當年愛吃的一個味兒。”
江誌遠拿起一塊,咬了口,眼睛亮了:“真的!就是這個味兒!我媽總說她做不出,原來少了紅鯉巷的槐花。”
“那是,”陳婆婆得意地說,“老槐樹的花,得配紅鯉巷的水,才能蒸出這股子清甜。”
林默看著江晚棠吃糕時沾在嘴角的糖霜,突然覺得紅鯉巷的春天,就藏在這些細碎的味道裡——槐木的香,槐花的甜,還有陽光下慢慢變乾的木屑,帶著點讓人安心的踏實。
下午,周先生帶著他的文竹來書坊,說是“讓它也聞聞木屑香,長得精神點”。他看著後院的秋千架,突然說:“我年輕時候,你爺爺就在這後院教我寫詩,說‘紅鯉巷的風裡有韻腳,抓得住就能成詩’。”
林默笑著說:“那您現在抓一個?”
周先生眯著眼,聽著鋸木頭的“沙沙”聲,念道:“木屑飛時春正好,槐花香裡字生嬌。”
江晚棠拍手:“好!這就記下來,放進‘時光櫃’裡。”
江誌遠停下手裡的活,笑著說:“等秋千做好了,您就坐在上麵念詩,我給您刻塊小牌子,掛在秋千繩上,就叫‘詩韻秋千’。”
周先生樂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好,好,到時候讓毛豆給我搖秋千,他的哨音能給我打拍子。”
說到毛豆,林默才發現他有陣子沒動靜了。跑到老槐樹下一看,小家夥正踮著腳,把鑽了洞的罐頭盒往樹杈上掛,紅繩在風裡輕輕晃,星星碰撞的聲音“叮鈴叮鈴”的,像串小鈴鐺。
“小心點,彆摔了。”林默走過去,把他舉起來,讓他把罐頭盒掛得更高些。
毛豆摟著林默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說:“林哥,我昨晚夢見糖果樹發芽了,上麵結的星星都是甜的。”
林默的心軟了軟,說:“等它結果了,第一個給你吃。”
夕陽把木工坊的影子拉得很長,江誌遠正在給秋千架刷清漆,透明的漆料刷在木頭上,露出溫潤的紋理,像給舊時光鍍了層膜。江晚棠把撿來的木屑裝進小布袋,掛在風信子花盆邊,說是“讓它們提前認認親”。
林默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紅鯉巷的故事,就像這秋千架,用舊時光當骨架,用新念想當繩結,晃晃悠悠的,卻永遠不會散。
而那些藏在木屑裡的香,藏在糖霜裡的甜,藏在星星裡的期待,都在慢慢發酵,等著某天,釀成紅第四節秋千與哨音的合奏
清漆在秋千架上結成層透亮的膜時,老槐樹上的罐頭盒已經能隨著風轉三圈了。毛豆每天放學都要跑到樹下站一會兒,聽星星碰撞的“叮鈴”聲,說是“在跟糖果樹說話”。
江誌遠把最後一根秋千繩係牢時,林默正往繩結上纏紅布條——是陳婆婆給的,說“紅布辟邪,還能讓秋千看著熱鬨”。布條在風裡飄著,像兩尾遊動的紅鯉。
“試試?”江誌遠拍了拍秋千板,上麵的“紅鯉巷”三個字和雛菊圖案被清漆護著,在陽光下閃著光。
林默坐上去,江晚棠輕輕一推,秋千晃了起來,帶著他掠過木工坊的屋頂,掠過風信子的花盆,掠過正在啄食的麻雀。“穩當!”他笑著喊,風聲在耳邊呼呼響,像回到了小時候,父親推著他在槐樹下蕩秋千的日子。
江晚棠也坐上去,林默站在後麵推,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疊在一起,隨著秋千的晃動忽長忽短。“你看,”她回頭喊,“能看見書坊的‘時光牆’!”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牆上的照片在風裡輕輕晃,阿桂的藍布衫、周明爺爺的銀鎖、三支並排的桃木簪……都像是在對著秋千笑。
周先生拄著拐杖來驗收他的“詩韻秋千”,被江誌遠扶著坐上去,林默輕輕推了推,老先生的白胡子在風裡飄,念起新寫的詩:“‘槐影搖秋千,星聲落巷邊。’——怎麼樣,應景吧?”
“應景!”毛豆舉著他的小哨子跑過來,站在秋千旁吹起了那支集合哨,調子雖然還有點抖,卻透著股認真勁兒。哨音、秋千繩的“咯吱”聲、罐頭盒的“叮鈴”聲混在一起,像支不成調卻格外熱鬨的歌。
老李頭背著修鞋箱路過,放下箱子就坐在秋千上不肯走:“我年輕時跟老伴兒在穀場的草垛旁蕩秋千,她總嫌我推得太高,現在想想,那時候的風都比現在的甜。”他從工具箱裡掏出個小鐵盒,裡麵是枚褪色的頂針,“這是她的,放秋千上沾沾氣,就當她也來蕩過了。”
江晚棠把頂針係在紅布條上,讓它隨著秋千晃,陽光照在上麵,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書坊的“時光牆”又添了新照片:周先生坐在秋千上念詩,老李頭摸著頂針笑,毛豆舉著哨子站在樹下,還有林默和江晚棠同乘一駕秋千的背影,背景是開滿新芽的老槐樹。
“等向日葵開花,咱們再拍張全家福。”江晚棠把照片按時間順序排好,指尖劃過林默的背影,“到時候讓江誌遠也來,他的木工坊也算紅鯉巷的新風景了。”
林默點頭,目光落在後院——風信子已經冒出綠芽,像幾支秀氣的小毛筆;向日葵的幼苗也長高了些,葉片舒展著,朝著太陽的方向。
傍晚的故事會,主題是“我的春天”。毛豆第一個舉手,站在秋千旁吹了段哨音,說:“我的春天在樹頂上,罐頭盒轉的時候,糖果樹就在土裡偷偷長。”
張嬸說:“我的春天在郵筒裡,兒子回信說,收到槐樹葉時,他那邊的梧桐也開花了。”
周先生念了首新寫的詩,最後兩句是:“紅鯉不知春深淺,隻把新痕疊舊痕。”
江晚棠聽著,突然想起那三支桃木簪。回到書坊時,發現“時光櫃”前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用放大鏡看簪子上的花紋。
“您是……”
老太太轉過身,手裡捏著個布包:“我是寄桃木簪的人。聽說你們的秋千做好了,想來坐坐,就像當年坐他給我做的那架。”
布包裡是雙布鞋,鞋麵上繡著半朵蓮,和簪子上的花紋一模一樣。“他說等打完仗,就用繳獲的木料給我做架秋千,架板上刻滿蓮花……”老太太的聲音有些發顫,“可他再也沒回來。”
林默扶她坐在秋千上,江晚棠輕輕推了推,老太太的白發在風裡飄,像朵盛開的蒲公英。“真穩當,”她笑著說,“比他當年用木板搭的那架強多了。”
哨音突然響起,是毛豆在吹集合哨,這次格外流暢。老太太跟著節奏輕輕晃,說:“這調子,跟他當年吹的一模一樣。”
月光爬上老槐樹時,老太太才肯走,臨走前把布鞋留在了秋千上:“給紅鯉巷留個念想,就當我來過,也當他來過。”
林默把布鞋擺在“時光櫃”裡,三支桃木簪的旁邊,突然覺得這裡像個小小的站台,每個來的人都帶著故事,放下些什麼,又帶走些什麼。
江晚棠遞過來杯溫熱的槐花蜜水,說:“你看,秋千和哨音,老物件和新故事,都在這兒合著奏呢。”
林默接過杯子,看著窗外晃動的秋千影,聽著遠處隱約的哨音,突然明白——紅鯉巷的春天,從來不是某個人的,是所有人的期待、回憶、念想湊在一起,晃呀晃呀,就晃出了最動聽的調子。
而那調子的名字,或許就叫“團圓”
風信子的綠芽竄到三寸高時,向日葵的幼苗已經排著隊,把後院的空地染成了片淺綠。林默每天早上都要蹲在地裡數一遍,看有沒有被蟲咬的葉子,江晚棠則負責給它們澆水,說是“得讓根喝飽水,才能長得比人高”。
江誌遠的花架做好了,就擺在書坊門口,兩層的,下層放著周先生的文竹,上層擺著陳婆婆扡插的月季,剛冒出花苞,紅得像點在綠紙上的朱砂。
“再等半個月,”江誌遠擦著花架上的灰塵,“月季開花,向日葵長到半人高,紅鯉巷的夏天就算真的來了。”
他帶來個新做的木牌,上麵刻著“鯉聲花架”,掛在花架側麵,和書坊的招牌遙遙相對。
毛豆的罐頭盒裡,糖紙星星終於裝滿了,他卻舍不得再往裡放,說是“要留著給糖果樹當肥料”。每天放學,他會把新得的糖紙疊成小船,放在巷口的積水裡,看著它們漂向運河的方向。
“這是給我爸媽寄的船,”他告訴林默,“裡麵坐著我的小哨子,他們聽見哨音,就知道我在等他們。”
林默突然想起什麼,從書坊翻出個舊相框,是他小時候的,邊緣磕掉了塊漆。“把你的星星倒出來,咱們做個星星瓶吧,”他說,“擺在書坊的櫃台上,比藏在罐頭盒裡顯眼。”
毛豆眼睛一亮,立刻爬上樹把罐頭盒取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星星倒進相框。五顏六色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把碎寶石裝進了盒子。
“真好看!”江晚棠拍了張照片,“等你爸媽回來,讓他們看看你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