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杯子,是那種最普通不過的玻璃杯,杯壁上甚至還殘留著沒洗乾淨的水漬。伊麗莎白把它們放在那張唯一還算乾淨的茶幾上,發出了兩聲沉悶的輕響。
莉莉絲已經擰開了那瓶奧格登陳年火焰威士忌的瓶蓋,但她隻是看了一眼,又嫌棄地,把它扔到了一邊。
她從自己那件風塵仆仆的長袍內袋裡,摸索了半天,又掏出了一瓶更小、瓶身積著一層薄灰的酒。
她拔掉木塞,一股混合著葡萄乾和堅果的濃鬱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充滿了金屬鐵鏽味的房間。
是雪莉酒。
莉莉絲將那琥珀色、如同融化了的黃昏一樣的液體,倒進了兩個杯子裡,滿滿當當。她將其中一杯,推到了伊麗莎白的麵前。
“我才十三歲。”伊麗莎白看著那杯酒,終於,說出了今晚除了質問之外、第一句屬於她自己的話。聲音很低,帶著一些孩子氣的抗議。
“哦,是嗎?”莉莉絲端起自己的酒杯,嗤笑一聲,“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能用古代魔法,把蓋勒特·格林德沃堵在牆角裡,讓他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
她抿了一口酒,那辛辣、帶著甜膩後勁的液體,似乎讓她那根因為長途跋涉和高度緊張而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彆傻了,孩子。”她靠在沙發背上,姿態慵懶得像一頭剛剛飽餐過後的黑豹,“魔法部的那些愚蠢法律,是用來約束那些需要被圈養的綿羊的。不是給我們這種,隨時準備掀了桌子的瘋子定的。”
她用下巴點了點那杯酒。
“喝了它。”
那語氣,和剛才讓伊麗莎白去拿杯子時,一模一樣。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伊麗莎白沉默地,看著那杯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光澤的液體。
是啊。她剛剛才和一個差點毀滅了整個歐洲魔法界、活著的傳說對峙,差一點,就用一屋子的廢銅爛鐵,和他同歸於儘。
現在,卻在這裡,為一個可笑、關於未成年人不能飲酒的規定,而感到遲疑。
何其荒誕。
她端起酒杯,閉上眼睛,像喝一杯最苦澀的魔藥一樣,將那整杯雪莉酒,一飲而儘。
辛辣,滾燙,帶著一股仿佛能將靈魂都點燃的甜膩。
那股熱流,順著她的喉嚨,一路燒進了她的胃裡,然後,像一場不受控製的森林大火,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那顆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繃得像鐵塊一樣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這股蠻不講理的熱流,給融化了。
緊接著,一股更加洶湧、遲來的眩暈和疲憊,像決堤的潮水,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莉莉絲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那張總是蒼白得近乎於透明的臉上,泛起了一層不正常的潮紅。看著她那雙總是像結著冰的古井一樣、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睛,漸漸地,失去了焦點,蒙上了一層水汽氤氳的霧。
“媽媽……”伊麗莎白開口了,聲音很輕,很含糊,像是在夢囈。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卻隻在空氣中,徒勞地,揮了揮。
“未來,我看不清,到處都是黑的……到處都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兩行滾燙的眼淚,終於,從她那雙失焦的眼睛裡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