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陰興國立於太廟偏殿,檀香氤氳中望著高台上的紫檀木匣。那裡麵靜靜躺著半塊虎符與半卷密詔,玄鐵虎符曆經百年仍泛著冷光,符身錯金雲紋似要騰躍而出,恍惚能聽見千軍萬馬的嘶鳴。黃綾包裹的密詔封存於鎏金銅盒,盒角鑲嵌的紅寶石在燭火下跳動,像極了先祖當年濺在龍袍上的血珠。
他指尖撫過匣麵雕花,想起太傅講述的那兩場驚心動魄的救駕。漠北之戰,皇嘯天單騎闖陣,箭簇穿透肩胛仍死死護住先帝;宮變之夜,他率三百死士死守承天門,刀刃卷了口也要將叛黨攔在丹陛之外。先祖賜下這兩樣信物時,金鑾殿上的血跡尚未拭淨,虎符敲在金磚上的脆響,至今仍回蕩在史書的字裡行間。
非危急存亡,不可輕用。匣底刻著的祖訓被歲月磨得淺淡,卻字字如烙鐵燙在陰興國心口。他忽然懂得,這不僅是皇文建家族的榮耀,更是懸在儲君頭頂的利劍——既要承續皇氏血脈的勇武,更要守住天下蒼生的安寧。窗外雨聲漸密,恰似當年護駕將士甲葉上的征塵,在時光深處簌簌落下。
夜涼如水,大理寺卿手中的卷宗被燭火映得透亮,皇天磊三個字下朱砂筆勾畫的罪證密密麻麻,走私的鹽鐵數量足以抵半個邊鎮的軍備。他指尖輕叩著檀木桌案,目光落在卷宗末頁那枚錦衣衛密呈的虎符拓片上——半枚殘缺的虎頭紋路,與先帝遺詔中記載的調兵符印分毫不差。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三更天了。他將密詔副本從錦盒中取出,泛黃的宣紙上鎮北軍兵權暫由皇氏旁支掌印的墨跡已有些模糊。案頭的青瓷筆洗裡,清水映出他鬢角的白發,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皇天磊在獄中傳出的那句話:虎符合璧之日,便是京城無虞之時。
燭花劈啪爆響,他猛地合上卷宗。庫房裡封存的罪證足以讓皇天磊淩遲處死,但那半塊虎符背後牽扯的三十萬鎮北軍,卻是眼下抵禦北狄最急需的力量。密詔的字跡在火光中明明滅滅,他提筆蘸墨,在判決書的斬立決旁,緩緩點下一個墨團。
皇文建手捧粗麻囚衣,隔著冰冷的鐵柵欄,望著牢中形容枯槁的兒子,喉頭一陣哽咽。不過半月未見,皇天磊竟已瘦得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往日裡清亮的眸子此刻蒙著一層灰敗的死氣,嘴唇乾裂起皮,身上的錦衣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
爹......皇天磊聲音沙啞,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皇文建指尖顫抖著撫上鐵欄,冰冷的觸感刺得他心口發疼。他前日去大理寺翻閱卷宗,那上麵字字句句都指向皇天磊通敵叛國,人證物證俱在,連他自己看了都心驚。可他了解自己的兒子,天磊雖年少氣盛,卻絕非不忠不義之輩。
磊兒,皇文建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你告訴爹,那卷宗上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皇天磊閉上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爹,彆白費力氣了。人證物證都在,我......認了。
認?你怎麼能認!皇文建猛地提高聲音,又怕驚動獄卒,急忙壓低了音量,那卷宗漏洞百出,所謂的人證不過是刑房老手逼出的供詞,所謂的物證更是牽強附會!爹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包好的油紙包,從柵欄縫隙中塞了進去:這裡麵是你娘親手做的肉脯,你多少吃點。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放棄希望。爹這就去求見陛下,就算是跪死在金鑾殿上,也要為你討回清白!
皇天磊攥著油紙包,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父親的性子,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隻是,這深宮高牆,人心叵測,父親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皇文建看著兒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心中暗下決心。他將粗麻囚衣放在地上,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背影決絕。牢門外,獄卒見他神色凝重,不敢多言,連忙打開了牢門。
皇文建沒有回頭,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僅要與整個大理寺為敵,更要與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黑手較量。但為了兒子,他彆無選擇。
走到牢房儘頭,他忽然停下腳步,從腰間解下一塊成色普通的玉佩,遞給身後的獄卒:勞煩小哥,將此物交予天磊。告訴他,這是當年他娘送我的定情信物,讓他好生收著,等我來接他回家。
獄卒接過玉佩,看著皇文建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皇文建走出大理寺,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些陷害他兒子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緊了緊拳頭,轉身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陽光透過雲層,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預示著前路的坎坷與希望。
鐵柵欄外的天光漏進來,照在皇天磊枯槁的臉上,竟映出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他緊緊攥著那塊帶著父親體溫的玉佩,淚水無聲滑落。
承書殿內寂靜無聲,唯有殿外廊下銅鶴滴漏的水聲滴答作響。皇文建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脊背佝僂如弓,玄色蟒袍下擺拖曳在地,沾著殿外石階的薄塵。他能感覺到殿內十二盞青銅燈的光暈在頭頂搖晃,將禦座上那人的影子拉得極長,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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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叩見陛下。他的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額頭抵著地麵,能嗅到金磚縫隙裡經年累月的檀香氣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的血珠在錦緞袍袖上洇開細小的紅點。三個月前父親在獵場暴斃時,他也是這樣跪在這間殿裡,隻是那時禦座上的人還會溫言安撫,如今隻有明黃色的龍袍一角垂落在禦案邊沿,連呼吸聲都透著金石般的冷硬。
禦案後傳來翻動奏折的沙沙聲,過了許久,明黃色的身影才緩緩抬眼。皇愛卿平身吧。年輕帝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金鑲玉的鎮紙被輕輕叩在紫檀木禦案上,發出的一聲悶響,驚得皇文建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這是警告——就像上個月兄長掌摑禁軍統領後,陛下也是這樣叩著鎮紙,說皇氏一族的規矩,該好好教教了。
罪臣不敢。皇文建將額頭貼得更緊,青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皮肉直侵骨髓,犬子無知,求陛下開恩......話未說完,便聽見禦案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像冰淩碎裂在玉盤裡。
開恩?陛下終於放下奏折,龍靴踩著金磚的聲響由遠及近,停在他麵前。明黃色的衣袍下擺掃過他的臉頰,帶著龍涎香的凜冽氣息,皇氏在京畿私藏兵器甲胄時,販賣私鹽私鐵,可曾想過要朕開恩?
皇文建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中衣。他知道那些盔甲是父親留下的舊部私藏,本想等風聲過後再做處置,沒想到竟被陛下安插在府中的眼線探了去。此刻他隻能將身體縮得更低,像隻待宰的羔羊:罪臣願將江南鹽引全數上交,隻求保全族人性命......
靴尖突然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龍瞳。陛下的手指輕輕撫過他顫抖的下頜,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明日起,讓你兒子去皇陵守墓吧。指尖驟然用力,皇文建痛得悶哼出聲,卻見帝王已轉身走回禦座,重新拿起朱砂筆在奏折上勾畫,記住,皇氏宗祠的香火,朕還不想讓它斷了。
殿外的滴漏聲依舊清脆,皇文建跪在原地,直到膝蓋麻木得失去知覺,才聽見自己用破碎的聲音重複著:謝陛下隆恩......血珠從掌心滴落,在金磚上積成小小的血窪,像極了父親暴斃時胸口那灘刺目的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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