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京城十裡長街時,鉛灰色的雲層終於裂開一線天光。柳青攏了攏狐裘鬥篷,指尖觸到溫熱的銅爐,這才發覺自己終於能喘口氣了。皇文建女婿黃信舉旗那日,父親進入朝堂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如今誰還顧得上柳家迅速的崛起,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車輪碾過結霜的官道,車窗外掠過光禿禿的白楊樹,她忽然想起流雲鎮外那株老槐樹該落儘葉子了。車夫突然勒住韁繩,前方驛站高挑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夥計抱著陶罐跑出來,哈著白氣往車轅上掛燈籠。柳青掀起車簾一角,看見暮色裡的官道蜿蜒如銀蛇,忽然想起母親陳劍楠塞給她的那包流雲茶,說等開春就用山泉水煮茶給她喝。茶罐在行囊裡硌著腰側,倒比宮裡那些金貴的龍團鳳餅更讓人安心。
柳青踏入流雲坊市的茶館時,簷角的風鈴正隨著穿堂風輕響。她揀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剛要喚小二,便聽見鄰桌茶客壓低了嗓門:聽說了嗎?京裡那位老丞相,昨日遞了辭呈,說是積勞成疾,告老還鄉了。
何止!另一人接話,茶盞磕在桌麵發出輕響,如今朝堂上,太子舉薦的柳三齊大人已經入了中樞,聽說要接老丞相的班呢。
柳青執杯的手指微微一頓。青瓷茶盞裡的碧螺春漾起細波,映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沉鬱。老丞相鞠躬儘瘁半生,終究還是倒在了繁雜政務裡。而柳三齊……她想起父親在永州府提心吊膽的模樣,喉間泛起一絲苦澀。
柳三齊?就是我們永州知府柳大人先前說話的茶客嗤笑一聲,老丞相在時,最瞧不上我們知府柳大人。
此一時彼一時啊,同伴歎了口氣,如今東宮勢力日漸強盛,柳大人才華橫溢,畢竟是要走上中樞高位。
柳青默然聽著,將杯中冷茶一飲而儘。茶味清苦,卻不及心頭半分寒涼。窗外流雲變幻,坊市依舊喧囂,可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老丞相的離去,柳三齊的崛起,太子陰興國的步步為營……這盤棋局,似乎正朝著愈發詭譎的方向走去。她放下茶錢,起身時衣袂帶起一陣微風,眼底已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緊握的袖中,指節微微泛白。
青石板路上還留著馬蹄揚起的碎泥,柳青踏入垂花門時,正撞見管家指揮著仆婦將最後一箱書冊抬上馬車。西跨院的書房門虛掩著,銅鶴香爐裡餘燼未冷,紫檀木大案上鎮紙下壓著半張寫了二字的宣紙,墨汁在字最後一筆暈開個墨團,像父親臨走前沒捺住的焦躁。
回來了?正廳傳來母親的聲音。陳劍楠半跪在樟木箱前,指尖拈著枚青玉簪子,箱底整整齊齊碼著疊好的誥命朝服。她鬢角彆著支素銀簪,發間還沾著幾縷碎線頭——方才定是在縫補父親匆忙間扯破的官袍袖口。
母親,父親走得這樣匆忙?柳青將沾了雪的鬥篷解下,炭盆裡的銀骨炭劈啪炸出火星。
陳劍楠將玉簪插回妝匣,匣底露出半張泛黃的永州輿圖,朱筆圈著城郊那片新置的桑田。辰時三刻的官道驛站,走前念叨你那篇《治河策》該收尾了。她起身時後腰輕輕一擰,柳青這才注意到母親眼下的青黑,永州這邊的田契都理好了,開春讓佃戶把水渠再挖深三尺,京城那邊......她忽然頓住,望著窗欞上父親親手雕的那隻木鵲,尾羽斷了半根,是弟弟柳城小時候練劍時不小心劈壞的。
穿堂風卷著旋撲在門簾上,將母親後半句總是留下來許多的事情,要她來收尾。咽了回去。案頭的青瓷瓶裡,臘梅開得正盛,枝椏上還掛著片沒掃淨的殘雪。
“娘,你們到了京城之後,注意安全,家族的危機已經過去,皇文建家族倒台之後,已經是顧不上危害我們。你們要注意深居簡出,我會派宗門弟子前來保護你們,到時有人拿著我的玉牌過去,你們一定要查看仔細。我不久之後將返回青雲宗。”
青石渡口的風卷著水汽,陳劍楠站在碼頭老槐樹下,目送那葉扁舟漸遠。柳青立在船頭,水色羅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將母親給的暖玉牌緊緊攥在手心,那方瑩白的玉牌上,青雲宗的雲紋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
小姐莫要擔心,程三會護著你。黃有升抱著半簍新摘的青杏,紅撲撲的臉蛋上還沾著泥點,他踮腳把最大一顆青杏塞進柳青袖中,到了仙山要給我摘天上的星星。
程三負著青布褡褳立在船尾,褡褳裡裝著陳劍楠連夜備好的盤纏與傷藥。他望著碼頭那抹素色身影,忽然將腰間酒葫蘆拋給黃有升:替我給你三叔說,下月坊市新茶到了,讓他給我留著雨前龍井。
船櫓攪碎水麵金光時,柳青聽見母親的聲音被風送來:遇事莫逞強,玉牌碎了便回家——話音未落已被浪濤吞沒。她望著母親鬢邊悄然生出的白發,忽然將臉埋進袖口,玉牌硌得掌心生疼,卻讓她想起昨夜母親在燈下摩挲這玉牌的模樣,那時母親說:咱們柳家女兒,走到哪裡都要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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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三忽然輕咳一聲,指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那便是青雲坊市了。柳青抬頭望去,隻見層巒疊嶂間仙氣氤氳,隱約有仙鶴振翅而過。她抹了把眼角,將青杏揣進懷中,玉牌的溫涼順著掌心漫進心口,像母親的手,始終護著她前行的路。
黃有升抱著酒葫蘆站在碼頭,看白帆消失在水天儘頭,忽然想起今早小姐把攢了半年的糖葫蘆錢塞進他荷包,輕聲說: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出身,讓你娘過上好日子。他咬了口酸澀的青杏,忽然覺得眼眶發燙,便轉身蹦跳著跑回家,要把青杏分給隔壁的阿桂妹妹。
柳青辭彆坊市的喧囂,禦起青鸞舟化作一道流光,徑直往青雲宗飛去。下方凡塵漸遠,唯有雲海翻騰,將俗世煩擾隔絕在外。她立於舟首,素袂在山風中微揚,此前因柳家諸事而起的鬱結,已在坊市的一番安排後煙消雲散。如今柳家有蝙蝠衛護持,又得了她留下的丹藥與功法,足以安穩立足,再無需她分心掛懷。
心念既定,靈台愈發澄明。不過半日光景,青雲宗那巍峨的山門便已在望。白玉石階蜿蜒而上,直通雲霧深處,偶有仙鶴振翅飛過,清唳之聲回蕩山穀。
柳青收了飛舟,步行至清溪洞府前。此處果然不負其名,洞口有清泉潺潺流過,岸邊修竹蒼翠,鳥雀啾鳴,一派清幽景象。她推開洞府石門,一股淡淡的藥香與靈氣撲麵而來,顯然是先前便已布置妥當的靜修之地。
將坊市采買的些許靈材歸置好,柳青便盤膝坐於玉榻之上,緩緩閉上雙眼。外界的紛擾皆如過眼雲煙,此刻她心中唯有大道修行。吐納之間,天地靈氣自周身毛孔湧入,在經脈中緩緩流轉,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專注,於心底悄然彌漫開來。清溪洞府,終成她潛心問道的安心之所。
柳青踏入洞府時,並未見到往常如流雲般撲來的兩道身影。往日裡隻要她歸來,紫雲鷹定會展開羽翼繞著她啼鳴不休,今日卻靜得出奇。她心中掠過一絲詫異,旋即走向後院靈池——那裡是兩隻小鷹最愛待的地方。
轉過玉雕屏風,果然見靈池邊的青石上臥著兩道身影。兩隻紫雲鷹蜷縮在氤氳著靈氣的池邊,羽翼緊緊收攏,原本流光溢彩的紫色翎羽此刻覆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如同浸在晨露中的紫羅蘭。它們閉目凝神,喙尖微微張合,正貪婪地汲取著靈池升騰的白色霧氣。池麵的碧水不再如往常般平靜,而是隨著鷹身的呼吸泛起細碎的漣漪,點點靈光順著水波滲入它們的羽根。
柳青放輕腳步走近,才發現兩隻小鷹的尾羽正悄然發生變化,原本隻有七根的尾翎邊緣,竟隱隱凝出了第八根的虛影。她心中了然,原來這兩個小家夥是要衝擊三階了。靈池邊的青石被靈氣滋養得溫潤如玉,此刻正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與鷹羽的紫光交相輝映。
她沒有上前驚擾,隻是靜靜地立在池邊的桃樹下。看著小鷹們微微顫抖的羽翼和眉心凝聚的光點,柳青唇邊漾起一抹淺笑。晨露從桃枝滴落,砸在青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卻未讓池中休憩的生靈有絲毫驚動。看來這次進階,它們準備得極為充分。柳青悄然退開幾步,將洞府的禁製又加固了三分,轉身去前殿準備護法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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