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車的舉升機緩緩放倒時,波賽絲的指尖還在發顫。剛才會客廳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還粘在皮膚上,她側頭看陳硯,他正伸手去夠駕駛室的扶手,袖口卷起的弧度露出半截小臂,剛才拽著她往外走時,指腹的溫度還殘留在她手腕上。
“剛才……怕嗎?”陳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走神,他已經爬進駕駛室,正回頭看她。夕陽下,路燈的影子斜切進來,在他眉骨投下道淺影。
波賽絲攥了攥裙擺,淺粉色的布料被捏出褶皺:“怕。”她老實點頭,目光掃過板房外列隊的難民,“她們都帶著劍,我們什麼都沒帶。”
“我是沒帶,但沒說兩手空空啊。”陳硯突然笑了,指了指固定在舉升機上的阿耳戈,“這家夥一直盯著呢,它射出的激光比紅薔薇的劍快十倍。真動起手,最先倒下的隻會是拔劍的人。”他頓了頓,語氣輕下來,“我敢拍桌子,不是莽。”
波賽絲這才想起,談判的時候阿耳戈不在現場,原來是在暗中保護。
“這邊隻能坐一個人,你從另一邊上來。”陳硯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波賽絲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金屬門軸發出“哢噠”輕響,她低頭坐進去時,裙擺掃過座椅的皮革,留下片淺粉的影子。駕駛室比想象中寬敞,副駕駛的座位能坐下四個人,艾拉和莉娜已經係好了安全帶,見她上來,艾拉衝她擠了擠眼,莉娜則紅著臉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位置。
“後麵都齊了?”陳硯回頭問。車廂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應答,有難民的粗嗓,也有孩子的脆音。阿耳戈的本體已經被液壓裝置穩穩固定在運輸車的升降機上,5米高的金屬身軀在車廂裡顯得格外龐大,光學鏡頭轉了轉,像是監視,在遠處圍觀的紅薔薇。
“阿耳戈,這家夥好不好開?”陳硯拍了拍方向盤,上麵的按鈕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暈。
「智能駕駛係統已激活。」阿耳戈的電子音從車載音響裡傳來,「說出目的地即可,規避障礙、路線規劃全自動化。」
“早說啊!”陳硯懊惱地拍了下額頭,“我剛才還在想怎麼換擋,白緊張半天。”
車廂後排立刻爆發出孩子們的笑聲,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脆生生喊:“陳硯大人開不來這車?”
“我隻開過比阿耳戈本體小一點的車子!”陳硯抓了抓頭發,樣子有點不好意思。波賽絲看著他這副樣子,突然覺得剛才在會客廳裡拍桌怒斥的人像換了個——那時的冷硬像層鎧甲,此刻卸下來,倒露出幾分孩子氣的鮮活。
“目標,伊塔黎卡。”陳硯清了清嗓子,對著中控台說。
車載屏幕瞬間亮起,一幅精細的地圖緩緩展開,上麵標注著馳道、丘陵,甚至連某段路麵的坑窪都標得清清楚楚。“這是……”波賽絲湊近看,地圖上伊塔黎卡的輪廓格外清晰,就連城門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得出來。
“之前派無人機探查資源時畫的地圖。”陳硯解釋,“有了它車子才會自己跑。”
運輸車的引擎發出低低的轟鳴,輪胎開始轉動,緩緩駛出堡壘大門。陳硯下意識往副駕駛看了眼,艾拉正扒著車窗往外瞧,莉娜在給孩子們講路上的風景,波賽絲則望著窗外掠過的堡壘輪廓,淺粉色的側臉在夕陽裡泛著柔和的光三個女孩的安全帶都係得整整齊齊,卡扣扣緊的“哢噠”聲剛才沒注意,想來是阿耳戈悄悄提醒的。
他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外。運輸車正駛過那段清理出的土路,路兩旁的屍骸還保持著潰敗時的姿態,鐵甲在暮色裡泛著冷光。車廂裡的笑聲不知何時停了,連最鬨的孩子都抿著嘴,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陳硯把車窗升起半寸,隔絕了外麵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卻沒說話——有些沉重,不需要語言來打破。
直到運輸車駛上馳道,路麵變得平整,遠處的屍骸被拋在身後,變成地平線上模糊的黑點,艾拉才突然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孩子們不吵也不鬨,都在安靜的聽著。她們不怕再被人拋棄,因為陳硯和阿耳戈都在陪伴她們。陳硯露出溫和的笑,說:“我們先去伊塔黎卡,然後在城外蓋一座臨時的家,幫助波賽絲的爸爸解決糧食危機。之後嘛……”陳硯的嘴角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過好今天的日子才最重要。”運輸車的燈光刺破暮色,在馳道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光帶,像在黑暗裡劈開了一條通往伊塔黎卡的路。
“現在能告訴我,為什要放棄堡壘了嗎?”波賽絲輕聲問。
“以前跟你說過的,附近的資源都挖完了,堡壘生產不出彈藥,隻能用無人機撐著。”陳硯回她,波賽絲點了點頭,“我是聽你說過,但這有什麼聯係?”
“當然有啊,我要生產糧食,一沒礦、二沒水,我拿什麼去生產,拿頭嗎?”孩子們聽完都哈哈大笑,波賽絲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沒想到陳硯竟是為了自己,或者是自己家的事,才放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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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賽絲,你是不是在想,我是為了你……家的事才放手堡壘的?”
“討厭!你會讀心術嗎!”波賽絲耳根子都紅透了,自己心裡想的事被人戳破,哪還能冷靜啊。
“是你太容易把心裡想的事寫在臉上了。”陳硯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更重要的原因是帝國。”
一聽到帝國二字,所有人都噤聲了。
“紅薔薇想要我,但被你攪黃了,現在隻能退而求其次,拿下堡壘。這樣一來就要往堡壘裡駐軍,成為對抗帝國的前線,伊塔黎卡的壓力是不是就沒那麼大了?”
波賽絲這才恍然大悟,但艾拉卻又點破:“那不還是為了波賽絲和她爸爸。”
“你個小丫頭,就不能把嘴閉上麼。”陳硯不服,直接伸手去捏艾拉的鼻子,艾拉連忙把莉娜拉來當盾牌,陳硯抓不到罪魁禍首,隻能悻悻而歸,艾拉還從莉娜的腋下伸出頭來做了鬼臉,引得後麵的車廂一陣哄笑。
波賽絲的心裡突然踏實下來。剛才在堡壘裡的緊張、對紅薔薇的忌憚,好像都被這平穩行駛的運輸車拋在了身後。她看著陳硯握著方向盤的手明明不用親自駕駛,他卻還是虛搭在上麵,像在把握著前行的方向。
會客廳的金屬長桌還留著契約的壓痕,吊燈在空蕩的廳裡投下晃動的影子,把塞拉菲娜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長。她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指尖反複摩挲著桌麵的羽毛筆,那是伊芙琳唯一沒帶走的東西。
“為了王國……”她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裡撞出細碎的回音。手背上還留著伊芙琳那一巴掌的熱辣,可比起臉上的疼,心口的疑團更像毒刺。宰相的手令攤在桌上,朱印的紅光在燭火下泛著冷意——她比誰都清楚規矩:解除騎士團隊長職務,必須有公主與國王的雙簽,宰相最多隻能暫停職權。
“為什麼是現在?”她猛地攥緊拳頭,手指被擠的生疼,“堡壘到手了,功勞要記給誰?”
會客廳的陰影像潮水漫上來,爬上她的金發,纏住她的銀靴。那些被她視為“榮耀”的過往突然變得可笑:急行軍搶功時的急切,談判時的傲慢,甚至為了粉色裙擺動怒的幼稚……原來從一開始,她就隻是枚被算計的棋子。手令是早就備好的,伊芙琳的冷靜是裝出來的,連紅薔薇騎士團的“服從”,或許都藏著看她笑話的冷眼。
塞拉菲娜緩緩起身,沒有了往日的颯爽,身體就像得了佝僂病,腳步被無形的線牽著,一步一頓地挪向走廊。光潔的地麵映出她扭曲的臉,眼神空得像被掏走了魂,拖在身後的披風掃過地麵,發出“沙沙”的響,像喪屍曳地的衣袍。走廊儘頭的陰影吞噬她的瞬間,她最後回頭看了眼會客廳那裡曾是她以為的“勝利場”,如今隻剩一張冰冷的桌子,和滿室的嘲諷。
與此同時,堡壘的廣場上回蕩著金屬碰撞的脆響。伊芙琳站在廣場上,指揮著紅薔薇騎士接收這座基地。現在這裡是王國的財產,王國的城寨,所有物件都必須仔細清點。
騎士們各司其職,沒人注意到塞拉菲娜不見了,大家都以為隊長該在哪個房間裡閉門思過所有人都在忙碌,甚至就連陳硯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有什麼嗜好和習慣,都比那個被停職的隊長更重要。
直到晚上,去叫塞拉菲娜吃飯的騎士,尋遍整個堡壘,才發現停職的隊長失蹤了。伊芙琳發動手下全員去找,去房間、去會客廳、甚至去那片還沒清理的屍骸地找,卻隻在走廊儘頭的陰影裡,撿到一枚掉落的薔薇紋章——那是塞拉菲娜一直彆在披風上的,此刻沾著點灰,像被主人遺忘的棄子。
“繼續找。”伊芙琳把紋章攥在掌心,指尖冰涼。她抬頭望向堡壘的尖頂,陽光刺眼得讓她眯起眼或許從接過宰相手令的那一刻起,她就該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遲早崩壞,隻是她沒料到,會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