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光像把鈍刀,斜斜砍過祠堂飛簷,在青磚路上割出明暗相間的格子。常恒背著靛藍布包立在村頭老槐樹下,布包邊角露出半卷泛著墨香的紙頁——那是他在育英書院抄錄的《瀛寰誌略》批注,朱筆圈點處還帶著鬆煙墨味。
風掠過槐樹枝椏,將最後幾片枯葉卷落在批注的字裡行間,恍若給那些關於異域的文字添上了會呼吸的注腳。
三日來,這棵皸裂的老槐樹成了他們的露天講堂。樹皮皴裂處滲出的琥珀色樹脂,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虹彩,如同他們講述的外麵世界,在鄉鄰眼中凝固成半信半疑的謎。
常恒的遊學夥伴們圍坐在盤虯臥龍般的樹根上,輪流講述著在書院裡的見聞。丁滿繪聲繪色描述在屠夫那裡見到的兔子內臟時,幾個小媳婦嚇得捂住了嘴;而李家大娃說起用顯微鏡觀察水滴裡的微生物時,連張家老爺子都拄著拐杖湊了過來。
恒少爺見過大世麵了!新入行賣豆腐的王老五扁擔一歇,木桶裡的豆腐晃出圈圈漣漪,木勺碰撞桶壁的聲響驚飛了槐樹上打盹的麻雀。
他缺了門牙的嘴角漏著風,呼出的白氣與豆腐蒸騰的熱氣絞成白霧:我婆娘非讓我問,城裡的樓真能戳到雲彩裡?常恒下意識地展開袖口——那裡還沾著縣城馬車碾過的黃土,本想脫口而出縣城的樓不過三層高,比祠堂飛簷高些罷了,卻瞥見圍觀人群中,小石頭攥著半塊凍硬的窩頭,仰著皴裂的小臉,眼睛亮得像綴在夜空的星子。
於是他咽下到嘴邊的話,轉而說起鐘樓的銅鈴如何在風中鳴響,留聲機裡的西洋女高音怎樣在銅喇叭裡婉轉回蕩。
這已是歸家第四日。常恒歸家的第一時間,就抱著用油紙層層包裹的禮物衝進東廂房。
母親正在窗下納鞋底,青布鞋底上繡著幾個小虎頭,針腳細密得如同夏夜的星河。
常恒摸出南貨鋪的桂花糖糕,糖霜沾在紙上泛著誘人的光澤,這是給您的,還有匹湖藍色的杭紡,等開春了給您做新衫。母親接過糖糕時,指尖觸到常恒掌心的薄繭——那是日夜拿筆拿刀磨出來的痕跡,心裡想到“自己的兒子不同尋常也很努力。”
……
午後,常恒抱著《瀛寰誌略》往家走,忽聽得前方傳來雞飛狗跳的喧鬨聲。繞過照壁,進入堡子,隻見三叔正揮舞著一根長杆,追著一群蘆花雞滿院子跑,杆子磕在青石板上發出的悶響;嬸子舉著竹篩子堵在月洞門,小姐姐發髻散了半邊,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通紅的臉上;最顯眼的是柴垛上的弟弟常樂,正騎在乾草堆裡拍著巴掌大笑,棉褲上沾滿雞糞,活像隻滾了泥的小野豬。
起初常恒在堡子外麵見好多人抓雞也沒在意。
兔崽子!三叔的怒吼震得槐樹葉簌簌落下,又把養殖場雞棚門拽開了!
常恒趕忙甩掉書包,急匆匆的加入抓雞大軍。一隻花公雞撲棱著翅膀飛上晾衣繩,把母親剛曬的棉被撲出幾個泥爪印;另一隻麻母雞鑽進灶台底,驚得燒火的丁奶奶手忙腳亂地扔了火鉗。
常恒貓著腰追到柴房角落,瞅準一隻肥碩的母雞正要往柴火堆裡鑽,眼疾手快地脫下長衫罩上去,卻冷不防被雞爪在手上撓出三道紅痕。
暮色漸濃時,幾百隻蘆花雞總算歸了籠。常樂還在扭著胖身子強嘴,直到三叔的巴掌地落在他屁股上,才地哭出聲來。常恒蹲下身替他擦淚,指尖觸到棉襖下暖烘烘的小身子,恍惚間想起自小姐姐帶著他幼時掏鳥窩被常老爹打的模樣。
掌燈時分,飯桌上熱氣騰騰。虎常樂撅著屁股跪在板凳上,每想坐下就疼得齜牙咧嘴。
常恒夾起一塊燉得酥爛的黑豬肉,故意在他眼前晃:喲,弟弟這屁股是長了尖刺兒?常樂氣得鼓起腮幫子,眼淚還掛在睫毛上,一旁的小姐姐卻狠狠的瞪了一眼常恒,轉身安慰常樂道:快吃吧,再鬨我就讓你哥給你講講城裡那些嚇人的東西了
太陽能冷咧的光暈裡,玻璃窗戶上老槐樹的影子在夜風裡輕輕搖曳。
常恒望著常樂狼吞虎咽的模樣,又想起白日裡老槐樹下那些好奇的目光。他相信少年總會出去看儘世間的風光的。
夜深人靜,常恒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數學》上。他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思緒飄遠。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傳來,常恒警覺地起身。他披上衣服,輕輕打開門,發現是常樂偷偷摸摸地往柴房走去。
常恒好奇地跟了上去,隻見常樂在柴房裡翻出一個小包袱,裡麵裝著他平日裡攢下的銅板。
“你這是要做什麼?”常恒從暗處走了出來。常樂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哥,我想去外麵看看,像你一樣。”
常恒看著人小鬼大的弟弟,悄聲說,你說實話吧“我想離家出走。”
好吧,臭屁小孩就是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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