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帥在剿匪之前定的策略是，“全麵清剿，全域進剿，分區肅清，重點駐紮，防止反複”。
……
河西走廊的風，總帶著一股子砂礫的狠勁。一月的天氣穿著皮襖還是冷，太陽剛爬過三合院的土坯牆，牆根下那叢半死不活的沙棘就被風抽得嗚嗚響，像是誰在暗地裡哭。
團部設在常家商隊買的用來落腳的老院子裡。這院子是典型的西北三合院，正房三間帶耳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院牆是用黃土摻了芨芨草夯的，牆頭上還留著冬天的霜痕。
正房裡，幾張八仙桌被臨時拚成了沙盤台，鋪著一張泛黃的馬鬃山地圖。地圖上密密麻麻插著小旗，紅的是丹必堅讚的據點，藍的是團部預估的行軍路線，還有幾處用墨筆圈出來的黑點，是團長李琦特意標注的水源——在這戈壁灘上，水比金子金貴，比子彈要命。
李琦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他手指在地圖上劃著，從滾坡泉到黑風口，又從黑風口挪到狼窩溝，指腹蹭過那些代表著戈壁、沙丘、鹽堿地的紋路，像是在摸一塊燒得滾燙的烙鐵。
“團長，常帥的電報還要再讀一遍嗎？”通訊員小張捧著個牛皮紙信封，見李琦半天沒說話，忍不住小聲問。這小張是本地人，說話帶著河西口。李琦也是河西人。
李琦“嗯”了一聲，視線沒離開地圖。
小張清了清嗓子，展開電報譯紙念起來。
李琦邊聽電報邊看著商營長提供詳細情報的紙張。紙上的字是用鉛筆寫的，筆鋒剛硬，帶著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一看就知道是這位商營長的手筆——這位早年時走南闖北，後來負責特務營不是好相與的。李琦對於這位心狠手辣的特務頭子內心還是有點怵的。
“……馬鬃山地界，看似平坦，實則藏龍臥虎。丹必堅讚占滾坡泉築城，不是要當山大王，是想劃地為王。此人1919年冬落腳，三年間招兵買馬，又截了哲布尊丹巴的商隊，手裡有金銀有槍，更有蒙古部落裡的死忠。上月搶我常家商隊，不是為財，是為立威——他要讓這一帶的人知道，馬鬃山現在姓丹……”
在看完情報之後，李琦把自己的思緒收拾好，然後繼續看著地圖。
李琦的手指停在“滾坡泉”三個字上。那裡被丹必堅讚用土夯了城牆，四角還築了炮樓，據情報機構收集到的消息，裡麵光是能打的精兵就有三百多，還不算那些跟著混飯吃的雜兵。
“對付這種人，不能急，也不能拖。急了，他就縮回去，戈壁灘這麼大，鑽進去跟你打遊擊，拖到冬天，咱們的糧草接濟不上，隻能撤；拖了，他勢力越來越大，周邊的部落被他拉攏過去，到時候就不是剿匪，是打仗了。”旁邊的團督導打著配合說道。
李琦頭也不抬的回道“所以，策略隻有一個就是落實大帥的政策：全麵清剿，全域進剿，分區肅清，重點駐紮，防止反複。”
房間陷入了沉默顯然督導也是這麼認為的。
李琦看著地圖琢磨了半天，終於抬起頭，目光掃過屋裡的幾個營長。一營長王虎是個急性子，聽到“全麵清剿”就忍不住搓手：“團長，我看行！這丹必堅讚不就是占了個滾坡泉嗎？咱們集中火力，三天就能給他端了！”
“端了滾坡泉，他人跑了怎麼辦？”二營長趙栓柱抽著旱煙，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馬鬃山北接外蒙，西連哈密，他要是帶著人往戈壁深處鑽，咱們追不追？追，就得跨區，補給跟不上；不追，等咱們一走，他又回來，這不是白折騰？”
趙栓柱的話戳中了要害。李琦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窗外，幾棵老榆樹半死不活的，被風一吹，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會被連根拔起。
“趙營長說得對，丹必堅讚不是普通的土匪。咱們要打成殲滅戰，不能打成擊潰戰”李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股子沉勁兒。
他轉過身，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他經營的是馬鬃山這塊地。所以，咱們不能隻盯著滾坡泉，得把整個馬鬃山當成棋盤。”
“全麵清剿，是說不能留死角。咱們要把這地界犁的乾乾淨淨的。布置好外圍防止他竄逃。然後重拳出擊，打崩打殘他。”
“全域進剿，是說要動起來。等團部主力打崩打殘他之後，讓李寶山師長的騎兵團的三個營分三路，一路從南邊的玉門出發，往北壓；一路從東邊的額濟納旗往西推；咱們在後麵也分兵追擊讓他沒地方躲。”
“分區肅清，是說占一塊，清一塊。打下滾坡泉，不能一撤了之，得留隊伍在周邊清剿殘部；搜完黑風口，就得把那裡的牧民組織起來，讓他們幫著盯著，發現可疑人員立刻處理。”
“重點駐紮，是要卡住要害。滾坡泉、黑風口、狼窩溝，這三個地方必須駐兵。滾坡泉以後就是咱們的老巢，駐兵能鎮住場子；黑風口是通往外蒙的要道，得卡住了；狼窩溝有水源，控製了水源，就等於掐住了來往之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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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李琦的注意力落在“防止反複”四個字上：“這是最要緊的。咱們打完了，彆人再起勢，那前麵的仗就白打了。所以，駐兵不光要打仗，還得跟當地的部落打交道。馬鬃山的蒙古部落歸鄉約貴族管理，能合作的就合作不能合作的就一並剿滅。”
李琦在講完之後說到你們還有補充的嗎？眾人逐漸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
最後李琦看著討論差不多了咳嗽一聲，屋裡靜了下來，隻有窗外的風聲還在嗚嗚地響。
王虎撓了撓頭，剛才的急躁勁兒消了大半：“團長，咱們這麼大的陣仗是不是太抬舉他了。”李琦冷冷瞥了一眼吐出一句“驕兵必敗”王虎低下腦袋不再出聲。
趙栓柱磕了磕煙鍋子，點了點頭：“這麼安排，穩當。”他頓了頓，“丹必堅讚手裡有從哲布尊丹巴商隊截來的武器，聽說有不少好步槍，還有兩門小炮，咱們不怕正麵硬碰硬，但是沒必要吃虧。”
“團部早就搞清楚，火炮的位置了，到時候咱們把它敲掉就好了，至於步槍就看他的親衛在哪裡呢？集中的話就一並敲掉。”李琦的語氣斬釘截鐵。
“他占著滾坡泉，就以為能高枕無憂。咱們偏要給他來個狠的，這白癡不知道咱們的火力，還在做大夢了。”
“告訴弟兄們，這一仗，不光是為了給常家被搶的商隊報仇，更是為了占領並守住這河西走廊的北大門。馬鬃山不能亂，亂了，河西走廊就不安生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風小了些。三合院裡，哨兵換了崗，遠處傳來幾聲馬嘶。李琦還在對著地圖琢磨，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又高又瘦，像一根插在戈壁灘上的樁子，紋絲不動。
他知道，三天後的馬鬃山，注定要起一場大風。而他和他的弟兄們，就是要迎著這場風，把那些不安分的沙子，一一摁進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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